室内昏暗的光线被噶哒作响的卷闸门大部封住。
宋栖棠单脚踩着拉柄，一动不动杵在门口，“梅姐，好歹相识一场，你不能真让我被你卖了还帮你数血汗钱，出来混，总该讲点道义。”
孙梅目露错愕，完全没料到平时软柿子似的宋栖棠还有这样一面。
昨晚本是安排宋栖棠陪睡的。
不曾想，钱老板临时失约，至于后续如何，孙梅并不知情。
原以为宋栖棠识破后会逆来顺受，大家心照不宣糊弄过去，可现在这架势……
“小宋，姐也是为你好，钱老板对你一见钟情，你虽然只能给他做小，可你进去过，人品有污点，正经父母不可能接受你做儿媳。”
“既然晓得我进去过，就该做我不容易打发的心理准备。”
宋栖棠从包里拿出手机。
五年前的机型已经跟不上时代，拍的视频还算清晰。
“无论你帮我的初衷是什么，当初确实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其实很佩服你，你这么拼死拼活工作是想抢回女儿的抚养权。”
她将店子回收地沟油的短片对准孙梅，“这世道不可能永远非黑即白，但你是女人，不该用那么肮脏的手段践踏另一个无辜的女人。”
“兔子急了，终究会咬人的。”
大排档开在鱼龙混杂的闹市区。
宋栖棠将装工资的包放身前小心翼翼护着。
眼下家里的花销全靠她维持，一分钱都不能浪费。
以前的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也会为钱发愁。
那时……她最不缺的便是钱以及万众瞩目的宠爱。
宋栖棠搓搓手，顺着街道漫无目的游荡，张望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招聘广告，又打算下午再去人才市场逛逛。
走到中心街，恍然记起自己整晚没吃过东西，所以买了两根油条充饥。
旁边有人凑过来，“小姐，您看看这个。”
宋栖棠接过宣传图册，目光触及封面，单薄身影悄然静冽。
江家的起跃集团吞并宋氏以后，成为国内珠宝行业唯一的龙头老大。
滨城即将举办国际珠宝展，江宴行作为受邀的贵宾参加。
看到江宴行的照片，宋栖棠森冷抿唇，没再往下翻，用来包油条。
油污逐渐渗透那人英俊的眉目，她面无波澜看着，脊背却冷不丁发烫。
疑惑地侧身，宋栖棠的视线隔空落定不远处的顶配商务车。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胸腔一沉，下意识捏紧手里的油条。
车里的江宴行西装革履，眼神深凉沉寂，线条完美的脸庞辨不清情绪。
可宋栖棠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都被他收入了眼底。
江宴行可有可无瞥了宋栖棠半秒，黑眸懒淡扫过她寒酸的穿着，在她故意弄脏的图册稍稍停留，唇侧浮起轻薄笑意。
宋栖棠涩楚撇开眼，额角被日光映射得苍白。
绿灯亮起的刹那，她将只吃两口的油条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走远。
或许降温了，宋栖棠裹紧大衣，依旧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气。
没走几步，手机乍响，一串陌生号码跃入视野。
宋栖棠的心无端被揪住，迅速定定神，偏耳接通。
稚嫩嗓音带着哭腔断续传来，“糖糖，你在哪儿？……你快回来啊！外婆又摔伤了，我们现在在医院，她不准我给你打电话……”
后视镜中，女人高瘦的身影渐渐变成小黑点，被如梭车流吞没。
江宴行懒洋洋靠着椅枕，曲指轻敲膝盖，浓睫掩住岑静半垂的眼帘。
车内的气压莫名低沉，像大片阴云高悬头顶。
助理不由噤声，试图从江宴行的表情揣摩他的心思。
江宴行似察觉到助理隐晦的打量，淡漠吐字，“你的工作在我脸上？”
助理忙道：“我们那批钻石已经离开港口，七天后就能抵达滨城参展。”
“安保都谨慎安排好了吗？”江宴行依然没抬眼，不温不火出声，“展会虽然在滨城，公司和江家那边的人全盯着，不能出半点差错。”
“请江总放心，运送人员换了批新的。”
江宴行沉吟不语，忽而想起一事，“万科建设要动和平区的城中村？”
“叶少说，多亏您才拿到承包资格，约您过两天吃饭。”
江宴行抬眸，百无聊赖把玩着腕间串珠，染墨的眸底叠错凌锐暗光，“我最近没空，你转告他，工程和市容挂钩，油水捞得别太忘形。”
“江总，阮秀珠一家的下落查到了。”
许久没得到江宴行的答复，助理迟疑着侧首。
男人半闭着眼养神，全然不感兴趣的模样。
——
病房里，声息微弱，气氛分外凝重。
“根据阮女士的检查结果，我们确诊她得的是肾衰竭。”医生正色望着满脸紧张的宋栖棠，“已经五期了，必须尽早透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宋栖棠闻言错愕，面上血色尽数消退，呆呆转头看向阮秀珠。
阮秀珠不到五十的年纪，相比同龄人衰老得更明显。
听见医生的诊断，她瞳孔惊恐放大，嘴唇颤抖，“我不可能得尿毒症！”
一个扎马尾的小女孩趴在病床边，眼珠围绕神情沉重的大人们转一圈，轻轻扯宋栖棠衣摆，漆黑瞳仁几近能沁水，“尿毒症是什么？”
宋栖棠茫然低头，对上夭夭清澈的眼睛，突然丧失所有言语能力。
阮秀珠的腿打着石膏，浮肿的脸庞拼命扬起笑。
“医生，我怎么可能得尿毒症？是不是你们查错了？平常我身体特别好，感冒都很少！”
“您这应该不是第一次摔伤，只是没出现过明显骨折，而且容易口渴，肌无力的现象也非常严重。”医生沉默一会儿，“再恶化恐怕要肾移植。”
阮秀珠两眼发黑，脊梁像被顷刻抽走。
宋栖棠听得心惊肉跳，懊悔自己平时粗枝大叶疏忽了阮秀珠的异状。
“医生，我婶婶麻烦您了。”始终默不作声的她闭闭眼，哑着嗓子开口，“不管花多少钱，这病我们得治。”
阮秀珠满眼泪水直晃，“栖棠！”
“不要那么悲观，只要接受治疗肯定能康复。”宋栖棠握住阮秀珠的手，笑着安抚，“没事的，医药费别担心，身体最重要。”
医生离开了病房。
宋栖棠心知阮秀珠的情绪需要开解，拜托护士先带几分钟夭夭。
阮秀珠垮着双肩，胡乱抹了把泪，斑白两鬓让容貌愈加沧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