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宋薇烟本想找时间问询楚柠筠，管家告知他出巡办事，清早便出了府。
她的生辰，在冷清中度过。
夕阳西下，宋薇烟看着满桌佳肴，只觉心底悲戚。
那个曾许诺会陪她度过每一个生辰的男人，第一次食言。
直到筠深，宋薇烟未等到楚柠筠归来，却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夫人，门外有一个自称裴柔的姑娘求见。”小厮恭敬禀报，“说是找指挥使大人。”
宋薇烟一顿，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了。
厅堂内。
一位穿着桃粉色衣衫的女子静静站立，身姿翩翩。
宋薇烟看着她，面色平静。
裴柔朝着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小女子见过夫人。”
说罢，她从腰间拿出一个玄色香囊，放在了桌上。
“这是指挥使大人落在小女子那儿的香囊，如今物归原主。”字里行间，带着淡淡的讥讽。
宋薇烟撇了一眼桌上的玄色香囊，上面拙劣的针脚绣出一朵云。
这是她送给楚柠筠的香囊。
宋薇烟掂了掂茶杯盖，垂眼后抬头看向裴柔。
“有劳裴姑娘了，从如意楼到楚府想必脚程不少，快喝口茶歇歇。”
裴柔微愣，柳眉轻挑：“不必了。”
说完，她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宋薇烟拿起桌上的玄色香囊，佯装的淡然变成惆怅。
她轻轻摩挲着，香囊的边角有些磨损，的确是有些年头了。
年少之际，她初学女红不久，不知怎么被楚柠筠知道。
他拿着上好的绸缎，坐在围墙上喊她。
“烟儿，烟儿，快给我绣香囊。”
“我又不曾应允过你。”她娇嗔的回道。
“烟儿绣给我的，我一定将它放在心口，时时刻刻护着。”少年调皮的眨眼。
“那你到时候可不许嚷嚷着难看。”
十四岁时绣给他的香囊，楚柠筠当时宝贝了很久，纵使风里雨里厮杀破案也片刻不离身。
香囊里装着她放的平宋符，陪着他去办过案子，上过战场。
每一次，都替宋薇烟带回来了她的楚柠筠。
只是，那个她亲手绣的香囊只属于少年楚柠筠，再也寻不回了。
翌日清晨，楚柠筠归来，身上有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宋薇烟从不过问他的公务，只吩咐厨房备膳。
膳厅。
看到楚柠筠已经坐好在桌前，宋薇烟走去，将手中攥了许久的香囊放在他面前。
“怎么掉了。”楚柠筠随意看了一眼后，把香囊拂至到另一边，“坐下吃饭。”
他话中的淡定自若让宋薇烟哑然，只得麻木坐下。
楚柠筠从怀中拿出一只簪子，簪身上的纹饰栩栩如生。
“昨日是你生辰，这是礼物。”
看着他随手递来的簪子，宋薇烟心中一片悲凉。
漫不经心的语气，永远是楚柠筠的拿手好戏。
她淡淡的应了一声，不再去看那只发簪。
任何人连续三年收到相同的生辰礼，都不会去期待它了。
吃过饭，楚柠筠又离了府，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薇烟将往年一般，将流云簪收进妆奁。
这时，丫鬟翠云匆匆跑了进来：“夫人，妙宋寺的僧人来报，说您母亲……去了。”
宋薇烟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敛了神，她连忙命小厮备好马车前忙寺庙。
马车上，宋薇烟心急如焚，不停催促着车夫再快些。
马夫不解的在前头嘀咕：“大人刚从妙宋寺回来，夫人也急着去妙宋寺，真是巧了。”
闻言，宋薇烟浑身冰冷。
她一把掀起马车上的门帘，错愕道：“他今日去过妙宋寺？”
妙宋寺。
宋薇烟第一次踏入那个她不被允许进入的房间。
多年没见的母亲闭着眼睛，宋详的躺在床上。
好像她们不曾冷眼相对，不曾争执。
曾经慈眉目善的母亲，会笑着摸她的头说：“乖烟儿，不哭，娘等会给你蒸枣糕。”
但终究，一切只是幻影。
宋母是服毒而死的，毒从何处来，寺中无人知晓。
宋薇烟蹲跪在床榻边，轻颤着握住母亲冰凉的手。
好似只要这般握着，母亲的手就能暖过来。
“娘，烟儿想吃枣糕了。”
她哽着声，泪水无声淌落。
幼时每次伤心难过，母亲总是给她蒸枣糕，说吃了甜甜的枣糕就不会掉苦涩的眼泪了。
宋薇烟忘了自己已有多少年没吃过母亲亲手蒸的枣糕，但儿时的味道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这时，妙宋寺的僧人走了过来，手中端着枣糕。
“这是女施主生前准备好的枣糕，说给等会掉眼泪的姑娘。”
宋薇烟听闻，眼泪更为滂沱。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苍白脸颊淌下，落在她与母亲相握的手中。
“娘，烟儿知错了，烟儿真的知错了……”
曾经的她，不顾母亲反对执意嫁给楚柠筠。
“你父亲死于锦衣卫之手，你还要嫁那楚家小子？！”
“我要嫁的是阿筠这个人，而不是他锦衣卫的身份。”
年轻气盛的宋薇烟，一次次和母亲争执，坐上了花轿入楚府。
可这些年，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不过是飞蛾扑火，一场空。
房间的窗户中透进呼啸的风，天色变暗，要下大雨了。
宋薇烟孤零零的站在寺庙内，神色悲戚。
她想起僧人曾说，宋母清晨时分与楚柠筠见过面。
母亲所服之毒，是他给的吗？
宋薇烟决心找楚柠筠问清楚，母亲最后同他说了什么。
亦或者，他又对母亲说过什么。
宋薇烟着手准备母亲的后事，差人送了信件给楚柠筠。
可直至宋母遗躯入棺，那个男人始终没有出现。
人大抵愤怒到了极点，就会产生疲乏无力之感。
亦如此刻的宋薇烟，一身孝衣端坐在正厅，直愣愣的望着府门。
她在等楚柠筠回来，也在等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看着一室的冷清，宋薇烟不由得自嘲。
从前楚柠筠满心满眼都是她，她从未有过任何质疑和彷徨。
意气风发的少年，总是变着法子出现在她眼前，神情中满是深情和爱意。
“阿筠发誓，这辈子只疼烟儿一人……”
宋薇烟想得有些出神，恍惚着看到楚柠筠从府门走了进来。
她有些晃神。
远看是记忆里笑得露齿的少年郎君，可他步步走近，她却觉得愈发陌生。
如今的楚柠筠更加成熟，常年征战厮杀将他打磨得更加冷冽。
当然，还有风中暗涌的芙蓉香。
楚柠筠看着宋薇烟发红的双眼，有些愣怔：“怎么了？”
“我母亲，去了。”她盯着楚柠筠的眼睛说道。
楚柠筠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宋薇烟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知大人今早去找我母亲做甚？”
闻言，楚柠筠眉头更皱：“你这话是何意？”
宋薇烟看着他，干涩的眼眶透着细密的疼意。
“你可知……在你走后她便服毒自尽了……”她的语气带着莫大的悲恸。
楚柠筠微怔，眸色涌动。
“她的死，与我无关。”他转过身不愿再多提。
听着他这般漫不经心的语调，宋薇烟只觉莫大的无力感让她心力交瘁。
看着楚柠筠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她眸底的光骤然黯淡。
终有些旧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宋薇烟拿起桌上的剪刀，有些迟缓地散下头顶的发簪。
她看着跟前的男人，空洞而又决绝地剪下了鬓边的青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