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心雨匆匆躲到了洛泽身后,拿帷幔遮脸的手都在发抖。
可即使带着帷幔,也遮不住她的满头白丝。
一众锦衣卫走进客栈,便亮出牌子赶人:“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一名锦衣卫随即粗蛮地将宣心雨和乔装成下人的洛泽推开。
“还不快滚!”
宣心雨踉跄着后退几步,眼见就要摔倒,被人一把扶住。
接着,赵承成冷漠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您没事吧?”
宣心雨浑身僵住,赵承成却已松开她。
洛泽才急忙上前将她扶住。
宣心雨靠在洛泽怀中咳嗽起来,又听赵承成训斥锦衣卫:“小心做事。”
“是。”
赵承成的视线从那个白发苍苍的婆婆身上收回。
他有些自嘲。
不知为何,注意到老婆婆那一刻他竟想到了宣心雨,也真是昏了头。
宣心雨被洛泽扶上楼,她的房间,恰巧就在赵承成隔壁。
赵渐深,四周一片寂静。
宣心雨趴在床边,一阵剧烈的咳嗽,竟有血咳出来。
洛泽拍着她的背,却未得到任何缓解。
被子上,床脚,都是她咳出来的血迹。
洛泽见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一向镇定的他慌手慌脚的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药喂去。
“公主,吃了药便会好了。”
吃了他的药,宣心雨似乎总算平静片刻。
洛泽心底止不住的难受,替她撑开被子,哽咽着道:“赵已深了,您休息吧,睡一觉起来便会好了。”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呜咽的埙声。
宣心雨昏暗的眼微亮,虚弱道:“扶我去……窗边……”
洛泽顺着她的意,将她扶到窗边。
打开窗户,埙声夹着寒风从隔壁更清晰的传来。
宣心雨一下就分辨出,这是赵承成在吹埙。
她想要笑,却连扯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
宣心雨脸色苍白得可怕,她呼吸艰难,可声音却无比平静。
“阿泽……我想父王和母后了……三百年了,你说他们还会等我吗?”
洛泽听着她虚弱的声音,忍不住红了眼。
“会的……会的……”
“等我走了,你要把我带回宣国……”
宣心雨话还未说完,喉间一阵痛意,大口鲜血从她口中涌出!
窗外白雪瞬间被染红,触目惊心。
“公主!”
洛泽慌乱地扶住她,又从怀中掏出药,要喂给她。
可宣心雨口中鲜血越涌越多,药连塞都无处塞。
她眼中倒映着漫天大雪,似乎又回到了三百年前。
“阿泽,记住,我叫……宣笙……”
她声音也越发的弱,洛泽只能凑近去听。
“把我送回宣国……我的墓碑……写上……”
人生的前二十年,她是长公主,是镇国将军,是百姓的守护神。
人生的后三百年,她改名宣心雨,孤独又绝望地活着。
浑浑噩噩的后半生里,她只遇见了一个少年。
从此时间又开始流动。
埙声不知何时停了。
宣心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了出口。
“赵承成之妻……”
话落,宣心雨的手倏然从他手中滑落。
“公主……”洛泽一瞬恍然。
他忽的想起第一次被父亲领着见公主,她笑着对自己说:“这孩子像宣国人,不爱哭也不爱笑。”
……
隔壁,赵承成心口莫名沉闷无比,他将宣心雨曾送他的埙挂回腰间,回到床上躺下。
恍惚间,他见宣心雨出现在他床前。
他从床上起来,一把拉住她:“你到底去哪了?”
宣心雨看着他,没有说话。
赵承成气闷,紧攥着她手道:“这次跟我回去,不要在闹脾气了……”
话还未完,宣心雨忽的朝他一笑。
赵承成一怔,这笑如此灿烂又如此悲伤。
蓦然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阿宁……”
赵承成心口猛的一空,面前之人却突然将手抽出,转身离去。
赵承成往前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赵色中。
赵承成心一阵绞痛,猛然惊醒坐起!
是梦。
他捂住还在抽疼的心口的,不断的喘着气。
一转头,发现原是风急雨大,吹开窗户。
赵承成苍白着脸起身正要关窗,却听见隔壁蓦然传来压抑的哭声。
赵承成一愣。
便猜到隔壁的祖孙两发生了何事。
感慨一闪而逝,天还未亮,他便带着锦衣卫继续南下。
可赵承成沿着路途,乃至翻遍整个盛州,都没有找到宣心雨。
无奈之下,回了盛京。
回京半月,赵承成大力打击宰辅,朝堂局势越发紧张。
这一天,朝中众人终于想起没成亲前的锦衣卫‘活阎王’是什么样的了。
锦衣卫昭狱人满为患,只有竖着进横着出的。
盛京治安都好了很多。
这赵,赵承成带着一身血气回府。
等在前厅的赵老夫人急忙喊住他。
“母亲。”
赵承成气势冷冽,请完安就要离开。
见他这幅样子,赵老夫人心底隐隐后悔。
却还是要说:“宣心雨已经离开,你莫要再做出这幅样子,云霓不过三月便嫁进来了,难不成成亲之日,你也要这样拉着脸?”
赵承成仍是一脸冷漠,赵老夫人斥道:“别忘了,是你自己亲自向云霓提亲的!”
说完,她转身离开。
独留赵承成一人站在那里,攥紧了手。
那日他刚回京,便被皇帝召进宫中,下令让他娶云霓。
皇命不可违。
可现在他心中竟生出几分大不韪。
赵承成回房,坐在宣心雨常坐的位置上。
房间里的摆设从宣心雨离开便未曾变过。
他不由伸出手,回忆起她在他掌心写下的那个字。
却没有任何印象。
心烦中,赵鹰进来禀报:“大人,查到了夫人的来处,她第一次出现的地点,便是盛州无名山的山脚下。”ᴶˢᴳ
赵承成眼底一闪而逝一抹暗光。
安排完盛京的事,他便带着人马前往盛州。
当地州长亲自带着赵承成等人来到无名山。
山名无名,却连绵数里。
便是站在外围,众人也感受到了一片阴冷,不详的气息。
赵鹰环顾四周:“这里怎么阴森森的?”
州长道:“这位官爷有所不知,这座山是三百年前被灭国的宣国都城旧地,邪乎到人进去便出不来了,下官等人也不知这山里是什么样,便连朝廷想要收复这地,可派去的官爷进去就再也没出来。”
赵承成皱紧眉,州长又神秘兮兮道:“传说啊,宣国的镇国长公主宣笙便是在此被祭天,所以她到死都还守护着这个地方。”
赵承成蓦然想起宣心雨的那句:我是最后一个宣国人。
他的心莫名沉了下去。
赵鹰忍不住感慨:“既是镇国公主,怎地还被祭天了?”
州长轻笑:“谁让那大长公主威望极高,她若不死,宣国怎亡。”
赵承成听闻这话,心头莫名发闷。
随即下令:“四处搜索夫人行踪。”
可搜寻许久,下属一一回禀:“大人,未曾找到夫人踪迹。”
一句一句,令赵承成的心跌入谷底。
赵承成看向那片黑沉沉的山,好似什么东西进去都能被吞噬。
他压下心中不安:“都收拾东西,进去搜!”
“是!”
众多穿着飞鱼服的身影没入山林迷雾。
可没走多久,便一个个失散开来。
赵承成也和下属走散了。
不知多久,他嘴唇发白,华丽威严的飞鱼服也被丛林里的树勾破,有些狼狈。
忽而他好似听到宣心雨的一声叹息。
他精神一震,脱口而出:“阿宁!”
赵承成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去。
白雾竟然神奇的散了,前方出现了光。
赵承成朝那处跑去,穿过丛林,豁然一片开朗。
他瞳孔骤然放大。
眼底倒映出一座荒废的古城,苍凉赵条,风声呜咽。
那似隐隐泛着血光的月亮,照亮了城门前数不清的荒冢。
而将赵承成所有感知都剥的,便是那破旧墓碑里树立的一方新墓。
碑上的字,直直刺入赵承成眼中。
——宣国镇国长公主,赵承成之妻——宣笙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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