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林招月最为震惊的,还是这间屋子的陈设,简直和自家的卧室一模一样。
浅米色窗帘,配卡其色床品,清一水橡木色家具,大体而言差不多,出入在于一些别出心裁的小细节,比如床边的绿植盆栽或者国外小众设计师的亚克力茶几。
入眼第一眼发现左手边延伸进去的独立空间,隐约能看到很大一幅画框,但林招月此时只站在门口,看不到画的全貌。
这番布置看得出来是出自谁之手,毕竟有这样品味的人不算多。
震惊片刻以后,林招月还是把那句话说完,“睡阁楼……”
算了,再说下去就有点不礼貌了。
这栋房子里每个地方都是黑白灰色调,颜色灰暗到冷酷又不近人情但偏偏在这一隅。
沈延川漫不经心却从容有致地,布置了一片任何女人都无法拒绝的陷阱。
林招月简直无法想象,沈延川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布这场局。
奢啊,真的好奢。
现在林招月很难再说他是“随手”一指把自己派来这里,心底隐约觉得对方竟然能到把空有头衔的未婚夫做到如此地步,很难说不是别有潜意识告诉自己或许这是出于某些她应该猜到的原因,偏偏又下意识地想为这份好意扣上一顶不安好心的帽子。
林招月的手还抵着门,耳根泛红。
或许自己对他的认知还不够全面。
沈延川,应该是一个危险、又很会的疯子。
于是林招月心底隐约有了一种好戏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的感觉,她摁下心头万千思绪,迈步往里边进。
真正吸引到林招月注意力的东西,还藏在这间卧室里。
从第一眼看到开始她就隐约觉得那幅只露了一个边角的画,很眼熟,于是心头莫名涌上某种预感,心在胸膛里错落地跳,林招月每近一步,呼吸就浅一点儿。
距离拉近,那幅画从画框,到整个右下角,再到全貌,彻底落在林招月的眼里。
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这是……”
画里那人站在偌大舞台上,舞台乃至周围一片漆黑,画的笔刷在其他地方都落得非常粗野,独独除了画面正中间那个背影。
背影属于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芭蕾舞裙,雪白系带将头发挽在脑后,画者用极其细腻的笔触一寸寸点出她纤弱的脊背,漂亮的蝴蝶骨,高高抬起的细长手臂,线条饱满的笔直双腿。
一层薄纱笼在她头上,身姿优越的少女独享一盏舞台光,从容地享受着自己的美,也大大方方让别人感受她的美,清得超脱,冷得出尘,雪白的薄纱以头顶为起点,到小腿终结,像在她的身体倾洒下一条银河。
林招月记得这段是《吉赛尔》里的第二幕,湖边,暗林,墓地,在重重鬼影中,美丽的幽灵新娘吉赛尔被米尔达唤醒。
画里的人堪堪露出半个侧颜,看不太清脸,但林招月知道她是谁。
任何人都可以不知道,但她自己没道理不认识自己。
画里的人,是自己。
身后似乎有脚步声踏过寂静走来,停在林招月身后几步远的位置。
与其说是眼熟,不如说在很多年前,林招月曾经看过它的另一个版本。
印象里,自己只跳过一次吉赛尔。
同一个舞台,同样的装束,这幅画的视角与那幅令林招月刻骨铭心的画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许远乔画的吉赛尔,舞台上有繁重厚密的红色丝绒幕布,有灿若金华的明亮灯光。他只画吉赛尔浴火重生,绝对不会选画第二幕的幽灵新娘。
而这幅摆在林招月面前的油画,只有黑与白两色,极致的冲突与不容,用近乎诡潘的幽黑独独捧出画面中的女人。
她姿态从容,面上轻纱皎若月光,多么圣洁,多么高高在上。
这是画者眼里的自己吗?
同一片空间内有两簇呼吸声,林招月没有回头看。
漫长的沉默之后是回忆涌现牵连连出的绵密痛苦与无尽的眷念,仿若一场声嘶力竭的拉锯战。
林招月不愿意去猜测后面那人是不是沈延川,在这样的审视间倏然做了打破僵局的那个人。
她往前踏过几步走到画前,望向它的目光隐隐动摇,林招月伸出手轻抚过画布表面,出乎意料地没在上面摸到任何可以堪称装裱的玻璃。
入手是一片空空,直到指尖直愣愣地摁在早已干涸的油彩之上。
“这幅画很漂亮。”
林招月看也不看身后的人,指腹掠过紧实平整的棉帆布。
身后的程昱仿佛陷入回忆,“自从少爷把它带回家,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我们却是第一次看到画里的人。”
八年,那一年,林招月十七岁。
程昱看着林招月的背影,毫不掩饰的夸赞,“林小姐,你本人比画更漂亮。”
第21章 小变态
而仅次于程昱,第二个发现气氛不太对劲的人,是林招月自己。
于是在某个睡意惺忪的早晨,她揉着脑袋慢吞吞下楼,走到楼梯最后一节台阶,一打眼跟餐厅里正站在餐桌边儿上的程昱对上视线。
对方抬眼望见是林招月,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林小姐?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林招月望着空荡荡的客厅,视线再落到他手里那份叠起来的报纸,显然是被人阅览过,已经失去了效用。
于是福至心灵般,脑子里的混沌都少了一大半。
林招月咬牙切齿道,“他走了?”
程昱只愣了一秒钟就和颜悦色,“林小姐,少爷刚刚去上班了。”
林招月难以置信般,“又??”
程昱笑得面不改色不动如山,“又。”
于是林招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位堂堂的未婚夫,竟然开始在自己家里躲自己。
且不说在林招月发现氛围不太对劲的第二天,就很有意识地起了个大早,专门用来蹲点沈延川。
然而每次要么是遇上程昱,要么就是碰见刘姨,甚至偶尔会见到那位帮沈延川开车的司机张叔,可沈延川本人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任凭林招月多久下楼都逮不着他。
于是在这之中的某一天晨光熹微,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明亮的鹅黄半掩在层层叠叠的阴云后,借着那一抹蔚蓝的光,林招月烦躁地一把摁停嗡嗡作响的闹钟,睡意朦胧间隐约听到楼下似乎有什么声响,于是也顾不得再次袭来的睡意猛地掀开棉厚的云被,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
光着脚疾步走向落地窗,推开玻璃往窗台上走,室外的冷风瞬间打过来,激得林招月那一点儿朦胧的睡意也都灰飞烟灭了,与此同时伴生的效果是视线的短暂清明。
林招月趴在窗台上往楼下看,有一个人影被另外几个人簇拥着往门外走,越过大门,庭院,越过一棵棵低矮的罗汉松和小片枯山水景观。
林招月的视线跟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停在院落外的绿植边上,沈延川身边那群人面容严肃,一个个都穿着整洁的西装,而男人站在人影中,似乎正和身侧另一个与他并肩的人说着什么。
与他人不一样的是周身那股闲散气,男人正低头看腕间的表,然后抖了抖手腕儿,视线这才落回那群人脸上。
男人的掌心在空气里压了压,周遭的人因为这个动作闭上喋喋不休的嘴,站在他身侧那位男人背对着林招月跟沈延川说话,也因此林招月看不清他的脸。
沈延川一边听,一边慢慢地点头,两人的身姿不约而同的都很惹眼。
此时此刻,林招月和他之间视线的阻碍是那个人的头。
林招月的双手还撑在露台上,脚尖踮起,想越过那颗脑袋看他的表情。
一阵冷风忽地抚过来,只穿着睡衣吊带裙的林招月还没来得及披上外套,肩头露在冷浸浸的晨风中,白肤黑发,也很扎眼。
所以下一秒就看到楼下的沈延川,他的眼珠终于在漫长的放空中凝聚到了某个点上,随后短暂地偏移了几厘米。
就是这几厘米的距离,林招月落入到了他眼底。
两人的眼睛在晨光里短暂碰上,对方的眼神如有实质,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瞬间将林招月从头到尾纳进那对锋利的清瞳里。
他在走神吗?
目光相遇的那一秒,林招月的脑子里竟然突兀地冒出这个想法,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他确实在走神,顶着周围堪称密集的目光,也许那些人是他手下的生意伙伴,又或许面前的人正在跟他汇报着某个影响甚大的重要工作。
但他对此,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光明正大地走神,堂堂正正地……偷情?
妈的,自己脑子里怎么冒出这种词来?
顶着凛冽寒风,那视线犹如吐着信子的螟蛇,粘稠地滑过林招月的肩头,小臂,掩在裙摆下的腿,然后才是踮起的脚趾。
这时候面前的人没有再说话了,沈延川双手揣在衣兜里,下巴冲着林招月的方向微微抬了抬。
周围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他在开小差,但或许是因为近期那个愈演愈烈的传闻已经深刻地扎进他们脑子里,所以理智快反应一步,强行压住自己试图跟着自家Boss 的视线溯源的眼睛。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