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土地革命时期，党员们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红军中尤甚。在这种情况下，北大毕业生、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之一、党的一大代表、与陈独秀、李达同为中共首届中央局三成员之一的张国焘，不仅资格足够老，而且算是党内的大知识分子之一了。

不过，学历高不一定真有才学，有才学并一定有德行。这个问题在张国焘身上表现得特别明显，用人面兽心来形容他，丝毫不为过。

1931年4月，党中央将张国焘派到鄂豫皖苏区主持工作。这个在当时仅次于中央苏区的全国第二大苏区，是诸多先行者历经磨难，费尽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了。可张国焘下车伊始，出于夺取实际控制权和树立个人权威的需要，对苏区工作通盘否定，并大搞“残酷斗争、无情打击”那一套。

他特别抓住鄂豫皖苏区原先的领导层大多出身地主家庭这一点做文章，宣称苏区的党不是共产党，红军中更没有共产党。他才来没多久，就把朝气蓬勃的鄂豫皖苏区搞得乌烟瘴气。

时任红4军军、师一级领导人的曾中生、许继慎、周维烔、肖方、姜镜堂、熊受喧等，对张国焘的言行颇不赞同，多次依照组织原则提出意见，对他的一些错误指示也总是想方设法予以抵制或变通，以期尽可能减少对革命造成的损失。张国焘觉得这是成心和他对着干，于是便怀恨在心，准备找借口将这些人一锅端掉。

不久之后，复兴社十三太保之一的曾扩情，派了2个黄埔6期出身的特务，给黄埔1期的许继慎带去一封用文言文写的劝降信。许继慎接信后二话不说，把信件和2个送信的都上交红4军军部。这本是襟怀坦荡之举，真要心怀二心的人哪能这么做呢？可对于正准备找茬发难的张国焘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把柄。他一方面指示政治保卫局对2个送信的特务实施“逼、供、信”，诱导他们录下自己想要的口供，坐实许继慎“与国民党早有勾结，准备拉红军反水”，另一方面派陈昌浩接替曾中生红4军政委一职。

陈昌浩上任后，立即逮捕了许继慎、熊受喧、柯柏元、潘扳佛、丁超、高建斗、封俊、王明、魏孟贤等30名团以上指挥员。经过严刑拷打后，对外界宣布挖出了一个反革命集团，并扩大了逮捕范围，将周维烔、肖方、姜境堂等师以上指挥员也抓了起来。

可是，抓了这么多中高级指挥员，总得有令人服气的理由吧？毕竟这些开创了鄂豫皖苏区局面的中高级指挥员，在红军和苏区人们中有着崇高的威望。这可难不倒张国焘，这位北大才子亲自把曾扩情那封文言文劝降信，翻译成白话文登在苏区报刊上。

目前存世的原文，是这样写的：

继慎吾兄无恙：

前由钟俊同志奉书吾兄，幸荷察纳，钦佩无极！比得钟同学返命，即为详呈校座，奉批照办。匍匐来归之子，父母惟有涕泪加怜，或竟自伤其顾之不周耳，宁忍加责难于其子哉！苍苍者天，子孝行役。分无再见，乃复来归。虽犹千里，心实欢喜。只所须名义防地俟钟俊同志赴赣请示校座自当照给。校座返京百务待决，故一时未能缕缕呈耳，顾吾兄之勿虑也。四望停云，我心劳结。诸希自珍，以候宠命，并颂戎安！

而张国焘亲自译的白话文却是这样：

继慎哥哥好吗？

前面那次由钟俊同志带信去给哥哥，哥哥看了又赞同了我的意见，真是叫我钦佩得不得了。我马上详细地报告了蒋校长阁下，并承蒙他老人家指示由我接着和你联系。校长说老老实实爬回来的浪子，父母只会流着眼泪更加怜爱，哪里还会忍心去责备他。

如果猛看一眼，倒也不能说张国焘翻译得不对，但是汉语言文字的精妙之处，就在于语境的些许不同，表达的意思和情感就可能完全两样。

比如说“吾兄无恙”这6个字，本是文言文里的套话，无论是对朋友，还是对敌人，都是能用。身为北大毕业生的张国焘不可能不懂，可他就偏偏翻译成“哥哥好吗”这样情感亲密的字眼，让诸多没啥文化的红军基层指战员们一听，便有了先入为主的主观印象。

实际上，在黄埔军校后面那句“匍匐来归之子，父母惟有涕泪加怜，或竟自伤其顾之不周耳，宁忍加责难于其子哉！”是曾扩情本人的劝解之辞，张国焘却硬生生安上了“校长”二字，变成了蒋介石亲口说的。这么一翻译，性质就变了。

真不愧是北京学生联合会讲演部部长出身，知道怎么说话能抓住人心，知道怎么下笔能置人以死地。他以这封信为契机，将红4军全部集中到河南省光山县白雀园，亲自主持了旨在肉体消灭异己的运动。

虽然被捕受刑的红4军各级指挥员们，无一承认强加在自己头上的莫须有指控，但这并不妨碍张国焘杀人。不过，他毕竟心虚，杀人不敢公开处决，只能偷偷指示相关人员，将许继慎、周维炯等人用绳子勒死在保卫机关小屋。因为担心许继慎的后代找他报仇，他连许继慎怀有身孕的妻子王望春也不放过，指示手下将王望春砍头，以斩草除根。

至于其他无端被捕的红4军中高级指挥员们，受尽了酷刑折磨，最后枪决、砍头、活埋、吊死，啥死法都有。根据统计，白雀园“肃反”，张国焘杀害的红军和地方干部总计在2500人以上。红4军的各级干部，除少数幸免者外，几乎都一网打尽了，主力4个师12个团的干部中，只剩下屈指可数者倪志亮、王树声二人，其他都被捕杀了。连平素不太说话，谈不上得罪张国焘的徐向前，都差点遭张国焘毒手。虽然最终因为能打仗的高级将领已所剩无几而最终作罢，但是徐向前的妻子程训宣在红4军军部当警卫员的亲弟弟，却被张国焘的杀害。

在这场运动以后，就是大提拔，张国焘这个大知识分子，特别偏爱提拔没啥文化、头脑简单，但作战勇猛的工农干部。无他，大老粗好控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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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作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