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6 海军乙事件

马绍尔群岛失守继而特鲁克、马里亚纳群岛遭到美军大规模空袭的消息传到东京，群情激愤。毕竟吉尔伯特群岛是开战后才抢占的，而上述地盘儿可是日本的“固有领土”——其实不过是“委托统治”而已——美国人的侵略行为“极大伤害了日本人民的民族感情”。看起来这日本人民的感情承受能力实在太弱。从当年入侵台湾、琉球再到后来的朝鲜、东北已经半个多世纪了，怎么偶尔反串一下就承受不了呢？

老百姓上街游行示威喊喊口号倒是小事，喊累了也就自己回家洗洗睡了，但东京大本营却不能等闲视之。美军的胜利使日本企图凭借吉尔伯特、马绍尔群岛削弱美军战力、迟滞敌人进攻的希望完全化为泡影，“绝对国防圈”的核心阵地马里亚纳群岛直接暴露在美军兵锋之下。战局急剧恶化导致陆海军之间的矛盾进一步加剧，他们在选择保卫帝国的对策上争执不下。山本欲通过“海军决战”决定战争胜负的梦想虽在中途岛遭遇重大挫折，但他的同僚和继任者并未就此放弃。联合舰队虽然得到了削弱，却仍是一支不可轻视的强大力量。大本营海军部确信，如果充分发挥众多岛屿上海军航空兵的作用，配合机动部队引诱美军第五舰队打一场类似对马海战的决战，就能一举扭转乾坤。对此参谋本部不以为然，他们认为既然海军无法守住外层岛屿诸如马里亚纳和加罗林群岛，不如暂时作战略撤退，集中兵力在菲律宾或台湾与敌进行陆上决战。

未来战争谁唱主角儿集中体现在对战争经费、战略物资特别是飞机的争夺上。有一点双方的意见一致，陆海军都认为决定未来胜负的关键是空中力量。经过1943年底的多轮博弈，双方同意均分下一年度生产出来的45000架飞机。但一个月后的1944年1月上旬，海军提出要把他们应得的飞机数量增加到26000架，因为陆军的主要兵力部署在中国大陆和“伪满洲国”，而抵御美军来自太平洋上的迅猛攻势主要依靠海军。

海军的理由看似非常充分，东条代表陆军表示默许，但他的首席高参佐藤贤了少将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观点。“这个问题太大，不能过早作出决定，”佐藤说，“凭借海上决战扭转战局的希望渺茫，今后陆军要担负起主要任务，大部分飞机应该划拨给陆军。”

当初东条的决定主要是想和海军搞好关系，他认为佐藤的意见是正确的。于是东条就派佐藤去和海军沟通，遭到了海军的断然拒绝。在2月10日皇宫召开的一次御前会议上，陆海军矛盾终于公开化了，两军发生了激烈争吵。军令部总长永野认为，同敌人的关键性战役还是要在海上进行。参谋总长杉山翻着白眼揶揄海军，“如果把你要的飞机如数给你，你能打赢和美国人的战争吗？”

永野气得毛发倒竖，“我当然不能作那样的保证！你敢不敢保证，如果把所有飞机都给你，你就能打赢美国人？”

由于事关重大，一众重臣——为数众多的前首相——应邀列席了会议。眼看会议陷入了僵局，一向敦厚的海军大将冈田启介站起来圆场。他建议大家暂时喝茶休息，等冷静下来再继续讨论。最后佐藤别出心裁，提出一个值得怀疑的解决办法：飞机制造厂不再生产轰炸机而集中生产战斗机。因战斗机块头小省料，这样便能多生产出5000架，使飞机总数达到50000架。如果两军平分的话，只比海军的实际要求少1000架。作为补偿，佐藤提出从陆军定额中拨给海军3500吨铝，对此海军表示同意。风暴总算暂时得到了平息。

但使风暴加剧的军事问题依然存在，日军无法挡住美军在中太平洋的快速挺进。特鲁克遭袭损失惨重的消息传到东京，东条首相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目前不管前线还是国内生产，最稀缺的就是船只。瓜岛战役后期，因几万吨船舶东条甚至被当时的作战部长田中骂了“八嘎”。而今海军居然听任那么多宝贵的船被敌人炸了，竟然达到了21.3万吨，这一巨大损失绝对是短期内无法弥补的。

接二连三的灾难促使佐藤又主动向东条建议：“我们应该撤退到菲律宾，在那里与美国人决一雌雄。”

“这是参谋本部的意见吗？”东条黑着脸发问。

“不，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

“你跟参谋本部沟通过吗？”

“问题就在这里，参谋本部肯定会反对这一计划。我个人认为我们应该压倒军方。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放弃加罗林和马里亚纳群岛，一直退到菲律宾构筑防御。”

东条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在去年的御前会议上，我们把最后的防线定在了马里亚纳和加罗林。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仅仅半年之后我们不打一仗就将之放弃？”

佐藤的回答是肯定的。他继而解释说，在那一地区仅有七个机场，美国人很容易在发动入侵之前就将它们瘫痪，之后肆无忌惮地发起两栖登陆。但在菲律宾有几百个岛屿可以用作航空基地。“如果在菲律宾战败，我们就没有能力再打下去了。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集中力量打这一仗的原因——然后就展开和平攻势。”佐藤所谓的“和平”是指在保全面子的前提下与美国媾和。

东条打断了他的话，“别再提‘和平攻势’了。如果你我一提‘和平’，整个部队的士气就会一落千丈。”不过东条内心还是赞成这一作法的。头一年夏末，他特意宴请了用格鲁大使从美国交换回来的野村吉三郎大使和来栖三郎特使。席间东条把来栖拉到一边，当着杉山总长的面告诉他：“请尽快安排早日结束战争。”面对东条的幼稚来栖只能苦笑，他说了一句富有哲理的话，“发动容易结束难。”

思前想后，东条将目前的困境归咎于陆海军的作战指挥。他认为现在必须下决心解决指挥权的统一问题，特殊时期必须使用特殊的办法。2月18日，东条进宫找到了内大臣木户幸一，提出为建立陆海军一元化统帅体制，解决诸如船舶统筹之类的政略和战略问题，希望能实现如下方案：由他本人取代杉山元兼任参谋总长，同时解除永野军令部总长的职务，由岛田繁太郎海军大臣兼任或由丰田副武大将接任。

2月19日，木户谒见天皇上奏了东条的意见。裕仁担心此举将影响统帅权的独立。自1878年参谋本部设立以来，还从未有过陆军大臣兼任参谋总长之事。东条的自荐使天皇想起了幕府时代，当时的幕府将军就是通过集军政大权于一身架空天皇的。直到明治维新时期，这种尴尬状态才得以结束。可是目前美军进攻势头不减，确实需要统一政府和军队的领导，依靠集权来度过难关。

得知东条进宫要求罢免自己，杉山使用统帅部帷幄上奏权单独觐见了天皇。杉山提出，身为首相兼陆军大臣的东条再兼任参谋总长，将会使军事、行政混淆起来，等于一下子回到了幕府时代，决不能开这样的口子。当时在参谋本部任职的天皇胞弟秩父宫支持杉山的意见。但出于对日益不利战局的苦无良策，裕仁以“下不为例”为由压制了所有反对意见。

坐敞篷车的东条

冈田启介

木户幸一

后宫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