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郭敬明用《妖猫传》打败陈凯歌，但我们都知道，谁才是优秀的导演

来源 | 虹膜

今天的热搜是郭敬明组赢了陈凯歌组，《演员请就位》那个节目。

从上周节目宣布新的一期里各位导演的影视化片段，陈凯歌要执导《悲伤逆流成河》，郭敬明要执导《妖猫传》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等着。

网友们都表示，心疼陈凯歌导演，原因你们都懂的……

但是，昨天节目播出之后，陈凯歌的影视化片段，居然只有159票，而郭敬明有182票。

陈凯歌输给了郭敬明。

没有人会因为这个分数觉得郭敬明在导演能力上优于陈凯歌，我当然也并不觉得郭敬明的影视化片段比陈凯歌的好，不过这个稍后再说。

有意思的是，这种导演对方作品的「交换机制」，使得最后所呈现出来的影视化片段，是种「二次创作」，这种二次创作是要一定程度建立在原始影视文本的基础上的。

这种交换机制，反而更能看出来两位导演不同的风格和特点，甚至他们在进行自己导演工作时候的那种工作方式。

陈凯歌和郭敬明刚好代表了华语导演中最顶级、最文人化和最流行、最青年文化的两种创作思路，顺着他们不同的工作方式和创作理念看下去，你才能看到他们的影视化片段里的更多门道，或者说更多问题。

先来说陈凯歌导演。

在指导演员训练的时候，你就能看出陈凯歌的那种高要求。他只为整个影视化片段做了一个场景，教室，但是却对里面的每个细节都要自己把控。

这次的准备时间很短，实际拍摄时间只有十几个小时，最后要呈现成十几分钟的短片，这也太赶了。

因为就像陈凯歌说的那样，他自己平时工作的时候，一天也只能拍八个有效镜头，呈现在银幕上也就是一分钟左右。

而这次，相当于是要在一天时间内里完成以前十几天的工作量。

但陈凯歌说：「我也能做到。」

导演组的工作人员可能大概也知道陈凯歌的工作模式，在给他解释拍摄时间少任务重的时候有点紧张，说「我们会尽量配合导演您的。」

但陈凯歌马上说：「不是尽量配合，是必须满足。」

严谨、在任何时刻都不降低标准，对于陈凯歌来说已经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对演员的指点简直是大师级别的，他在指导陈若轩的时候说，「表演就是永远要展示盾牌后面的那些东西，盾牌是什么，盾牌就是故事本身，故事背后是什么，是情感。」

陈若轩表示像是「得道高僧点了你一下」的感觉。

看了不少最近陈凯歌参加过的表演综艺，最大的一点感受就是，每一次他对演员表演的指导都是那种醍醐灌顶式的，即便是很年轻、大银幕表演不多的演员，在他的点拨之后，马上就会有质变的提升。

比如这一次沈梦辰你能看到她眼睛里的那种情绪——

还有陈若轩恰到好处的眼泪和悲伤——

陈凯歌选择的是易遥自杀的一段戏，这其实很难，因为这基本是全剧中冲突最强烈的高潮，还得交所有的人物关系和前史。相当于他得在这个十几分钟里的片段里，拍出这个故事的绝大部分来龙去脉。

而陈凯歌为这样一场戏，只选择了一个特别简单的教室场景。

这恰好就是体现陈凯歌功力的所在，单一的场景很容易让观众产生疲惫感，导演的调度能力和重建空间的能力就显得尤为重要，而陈凯歌的做法是，为这个教室空间设计了多重的复合空间。

第一层空间，是教室的地面空间，顾森西和齐铭进教室的时候，都是站在地面空间上。

第二层空间则是教室里的桌子上的空间，易遥把桌子搭起来，延伸到阳台上，准备跳下去解脱自己。你可以把这解读为某种抗争的空间，站在上面的易遥是个抗争者。通过这个桌上和桌下的两种高度，陈凯歌导演也很明显地在易遥、齐铭、顾森西之间做出了关系隐喻。

虽然顾森西是先看到易遥自杀的那个人，也抱住了她的腿，但是他并没有第一时刻跳上桌子，这时的他更多是种内疚和害怕的心情，还不足以被成为一个抗争者，所以他在空间位置上是「低于」易遥的。

而齐铭之后一步跳上桌子，和易遥站在了一个平面上，并使用激将法来阻止她自杀的时候，他就已经跟易遥站在了一样的抗争立场上。

第三层，则是更加深层次的心理空间。齐铭和顾森西那段关于「警官，我要自首」的对话，可能有的观众看来会觉得有些跳戏，但它其实是很诗化和戏剧化的表现手法，只有在这样的心理空间中，齐铭和顾森西才能真的有勇气说出那些忏悔的话。

这种幻想化的「自我剖白」，既是现实对少年善良之心压抑的体现，也是这个影视化片段所拥有电影感的点睛之笔。

另一个必须要说的是，陈凯歌还在这个片段里使用了「光影」的象征性符号来提炼整个作品的气质和主题。

教室被设定在高层，窗户朝西，易遥说自己要在太阳落山时候自杀，因为那是太阳一天中最灿烂的时候。

这种灿烂和太阳下山之后的晦暗，本来就是种现实的黑暗和光明的隐喻。他同时也带来了画面中丰富的光影变化。

在三个人都站在桌上的时候，我们能看到太阳慢慢落山，带来的三个人身上光影的位移，这种光影参与叙事的手法，不仅充满了诗意的美学风格，也是非常电影化的。

最后太阳下山，易遥、顾森西、齐铭三个人都进入到阴影中，正好就象征着他们都敢于面对人性和自己心中都有晦暗面的现实，并迎来了真正的光明和相互拯救的结果。

这种微妙时刻的对位，把光影作为情感和诗意的叙事线索，就特别陈凯歌。

点评中李少红也注意到了这点：「这个段落处理得非常有变化，尤其是大家坐下来，天慢慢变黑了之后，生活在这个时刻有了新的变化。」

这是一个少年之间相互拯救的时刻，陈凯歌把这个故事拍出了霸凌之外的温暖和少年之心。这让人想起来陈凯歌在开始的时候说的，《悲伤逆流成河》的故事是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的故事。

「我也年轻过」，说完这句话，陈凯歌笑了，似乎还挤了挤眉毛。

这是一个拥有少年之心的人，才能拍出来的少年故事。

再来说说郭敬明。

《妖猫传》的故事大家都很熟了，郭敬明很讨巧地选择了以白龙和丹龙为主来展开故事，他的高分部分也是来源于此。

因为现场的女粉丝很多，男演员的偶像化、轻微的耽美向迅速就捕获了这些女性观众的票数。

郭敬明自己也说了：「两个男生是核心的一个关键。」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郭敬明确实最大程度地发挥了自己最懂流行文化的那部分特质。

此外，郭敬明之所以能把白龙和丹龙的故事展开这么多，也是因为陈凯歌原本《妖猫传》的文本就相当地复杂，肌理非常丰富，有很多可展开的历史褶皱、解读性和谜题。郭敬明能有这些延展，部分也得归功于《妖猫传》的原文本。

郭敬明版《妖猫传》画面看着挺舒服的，很华丽，演员也都很好看，慢镜头、大景深，配乐铺满，都是他的标志，有视觉上的舒适度。这可能也是很多观众投票的原因。

但仔细想想，总有哪里不对劲。

在这个十几分钟的片段中，郭敬明用了非常多的闪回、特写的抒情性段落来交代丹龙、白龙和杨玉环之间的故事。

这或许在叙事上更清晰，但有个很大的问题是，这样的处理导致我们看到的很多镜头，在演员表演的意义上是无效的。

这种无效一方面是说这样没有纳入演员表演的镜头——

另一方面是说依靠闪回、旁白、配乐来渲染情绪的镜头，切断了演员的表演，你看不到演员在一段剧情中那种「连续性表演」。

这可是一档演员的演技节目啊！看看陈凯歌是怎么做的你就会明白这种不同了。

陈凯歌的段落里没有用过闪回，没有切换过场景，没有抒情性的慢镜头段落，这不仅是尊重了演员的表演，也最大限度地考验了在一段连续的空间和时间内让戏剧张力和情绪感染力始终保持在一定浓度的能力。

即便是没有使用闪回，陈凯歌也通过演员的台词和表演来交代了易遥被霸凌，母亲是按摩女这样的前史。

换句话说，陈凯歌的影视化片段，更像一部电影，而郭敬明的影视化片段，更像是一部延展了电影番外篇的MV。

当然，郭敬明很懂得调用那些华丽的、流行的元素去补自己的短板，比如强调丹龙和白龙之间的情谊。但再往深一步挖掘，你会发现这个故事打动人的内核，其实还是非常陈凯歌的。

丹龙想要保护白龙，白龙想要拯救贵妃，但贵妃爱着皇上，皇上却爱着江山，这种单向情感的悲剧，是不是有点熟悉？

《霸王别姬》啊。

郭敬明版的《妖猫传》强化了白龙和丹龙共有的那种少年之心，这是《妖猫传》中原本就内在却没有展开的部分，它依旧打着陈凯歌式的烙印。

作为华语电影中最顶级的那一批导演的代表者，陈凯歌的作品具备了一种极强的穿透力和影响力，以至于即便被郭敬明改编以后，你也还是能感受到强烈的陈凯歌气质。

尤其是，如果你把郭敬明版本的《妖猫传》，和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妖猫传》，甚至还有这次的《悲伤逆流成河》连起来，你就更能看出里面贯穿的那种一致性。

那一种力道不显露在外，内心却熊熊燃烧的，关于爱、希望和友情的少年之火。

最后想说的一个细节是，在陈凯歌的《悲伤逆流成河》里，你能看到通向阳台的那些桌子，上面布满了脚印。易遥对于死的态度，在这些脚印里就已经非常明晰了。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到，她曾经在这几张桌子上走来走去，在死亡与希望之间挣扎着。

细节叙事，大师手笔。

《演员请就位》从开播看到现在，确实感觉导师们才是这个节目的最大看点，影视化片段有点像个艺术装置，导演是这个艺术装置的创作者，演员和剧本都是他们的素材，比起比拼，它更大的意义是让我们进入到了一种极为贴近片场的观看体验，得以了解像陈凯歌这样最顶级的中国导演是如何工作的。

他们的艺术地位已经在那里了，无须证明更难以撼动，但普通观众往往只看到结果，只能感知到他们作品的动人之处和厉害程度，却不知晓这种动人和厉害的门道从何而来。那些导演在前期的案头工作、和演员的剧本围读、对现场精确到毫厘的把控、填充满人物和故事的细节设计、片场的工作状态，对于普通观众而言就像是个门从来没打开过的暗房。

《演员请就位》把导演的工作时间浓缩了起来，搬出了片场外，也把观众请进了这暗房里，导演们的那些门道、他们之所以厉害的工作方式，也就像底片被放进显影液一样，一点点在我们面前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