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你不用怕,但你要知道和记住
时间:2019-11-14 21:20:59 热度:37.1℃ 作者:网络
鼠疫,遥远的鼠疫,其实早已退出了人类的主要视野。时至今日,在现有的防疫条件和预防意识下,鼠疫再度大规模爆发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在提到它时为之色变。毕竟,虽然关联性存疑,但大多数人还是认为,正是这两个字造就了从欧洲到世界的深层次改变。那场在六百年前席卷欧洲的疫情,在造就人口锐减之后,最终把世界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01
当十八岁的朱元璋在外游荡之时,他将来要击败的蒙古人正在万里之外攻城。1346年,一支蒙古军包围了如今位于乌克兰的黑海港口城市克法。
但此时的蒙古军已经不是百年前摧枯拉朽的样子,不仅久攻不下,军中还发生了致死的疫情。无所不为的蒙古人,将死去的士兵用投石机射入城内。城内的居民不知道这些从天而降的死尸是什么用意。
很快瘟疫开始在城内蔓延起来。城里的热那亚居民逃离此城,逃往家乡意大利的西西里。而他们身上的病菌正如影随形,要跟着他们在欧洲搞一场大事情。很快从意大利到西班牙,从英国到北欧,欧洲几乎没有一处不受摧残,人一旦染病就会在3~5天内死亡。这场绵延四百年的瘟疫断断续续地时起时灭,最终一直到18世纪才最终完全平复下去。在朱元璋的时代,它将欧洲和中东的总人口从1亿直接减到8千万,过了一百五十年才恢复。
当时的人将这场灾难称为黑死病,因为死者的皮肤会发黑。二十世纪,黑死病被广泛认为是传播性鼠疫——但仍然存在些许争议。一是因为鼠疫也会杀死老鼠,但当时并未记载出现大量鼠尸;二是因为鼠疫会随气候变冷而减弱,但1348年冬天黑死病的传播速度却不降反升。不过鼠疫,却确实是与当时病症最为相似的病因。
假如黑死病登陆的第一个欧洲城镇与外界隔离,那么当这个镇子的人死光之后,黑死病就会至此而止。但莫名的恐慌促使人们选择逃离,正是这种接连不断的移动将病菌传播至整个欧洲。那时的欧洲医学虽然存在一定隔离措施,但问题在于相当多的未隔离者看似健康,实际上已经是病菌的宿主。
当时的欧洲笼罩在中世纪神学的阴影下,人的头脑被上帝所占据。天主教会向来宣称,“瘟疫是上帝对那些罪人的惩罚”。然而当黑死病到来时,为临终病人作弥撒的神父也跟着倒下了。而是越是尽忠职守的神父,倒下的速度越快。而那些擅自逃离的神职人员,又把病菌带往更远的地方。
教会是许多人唯一的希望,于是许多人把所有家财都送给教会,希望上帝能垂怜网开一面只要钱不要命。教会就此增加了无数活人和死人的财富,但患病的人仍然快速死亡。教会也在努力地挽回公信力,教皇宣布1350年是圣年,所有到罗马朝圣的人都可以直接进入天堂乐园,而不须经过炼狱——成千上万的人响应,成千上万的病菌也就此前往罗马。
巫术、香水、护身符、醋……一度都成了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但很快都被证明无效之后,疯狂的人们开始了更疯狂的行动,例如杀死被认为是邪恶来源的猫,以及被认为故意投毒的犹太人。
02
整个欧洲都被死亡所笼罩。1349年,英法百年战争不得不暂时中断,因为已经没有足够的人口可作为补充兵源。一个五万人口的城市,当时每天大约死掉五百人。而人口的大幅度减少,却以一种为人难以预料的方式改变了欧洲。
在黑死病来临之前,欧洲农民普遍被束缚在封建领主的土地上。瘟疫过后,一直以来的人多地少成了人少地多,幸存下来的封建领主,发现劳动力价格已经增加了许多——因为全欧的劳动力削减了至少25%。在英国,由于种地成本增加、获利减少,越来越多拥有土地的领主开始改农业为牧业,把耕地变成了牧场。而毛纺织业的兴盛要求相关技术的进一步发展,终于有一天纺织机的改进成为了欧洲工业革命的先声。
此外,欧洲的传统贵族领主,收入绝大部分来自于土地。当劳动力薪酬上升、土地租金反而下降之时,土地造就的财富便与日俱减。与此形成强烈对照的是城市商人和金融家,他们的产业基础并没有因为黑死病而受到致命冲击。此消彼长之下,商人和金融家开始逐渐取代以往的贵族领主,在政治上拥有越来越多的话语权。资产阶层取代传统领主阶层,越来越成为难以阻挡的趋势。
对上帝的失望引向对人自身意志的张扬,黑死病带来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思潮,提供身心享受的奢侈品也备受追捧。从蔗糖到香料、从茶叶到陶瓷,越来越大的需求量,使欧洲商人越来越希望避开中东阿拉伯商人的层层盘剥,而获得直接通往贸易地的新航路。一百多年之后,达伽马和哥伦布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要享受尘世的快乐,极眼目之娱的艺术品就越来越受到富人的追捧。画家和艺术家们不愿再受限于死板单调的宗教题材,他们致力于恢复古希腊罗马时期对人体之美的颂扬。致命的黑死病,就这样成为了一个多世纪后欧洲文艺复兴的滥觞。
欧洲中世纪的禁欲主义,在黑死病的冲击下显得极其滑稽,及时行乐的现实主义起而代之。事实证明,对上帝的虔诚在黑死病到来时全无效用,与其期待天国不如期待尘世的享乐。在意大利作家薄伽丘记述黑死病的《十日谈》里,连以往最道貌岸然的主教、传教士和僧侣,也争先恐后地投入到现世的放浪形骸中去。
黑死病推动了医学的发展。在此之前,盛行于欧洲的仍然是古希腊盖伦派的医学理论,认为疾病跟人体内的体液失调有关。但体液说在黑死病面前显得苍白无力,致使医生们开始把关注重心转向外科的人体解剖学。黑死病袭击欧洲之后两百年后,意大利医生弗兰卡斯特罗最早提出了细菌传染致病的理论。
黑死病还促进了各地高等教育的兴起。1348年之前全欧有三十所大学,但瘟疫限制了学生异地求学的机会,因此更多的大学很快出现在维也纳、布拉格和欧洲各地,而不仅仅局限于原来的巴黎和博洛尼亚等少数中心。以剑桥大学为例,黑死病直接催生了四个新学院。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神学统治人心的逐渐崩盘。而罗马教廷面对黑死病时的毫无作为,令时人重新审视宣称万能的宗教和罗马教会:无论信或不信,瘟疫来时仍然人人难免一死。持续日久而怀疑丛生的不信任,最终造就了欧洲的宗教改革。以往神学对人思维铁板一块的禁锢,是从黑死病开始破裂的。
03
黑死病是偶然的吗?也许是。就像从14世纪开始,地球开始偶然地进入一个小冰期,气候的改变导致了地球生物微妙的变化:一只老鼠偶然地患病而倒下死亡了,它身上的一只跳蚤,又偶然地跳到了偶然走来的一名蒙古兵的脚上。当蒙古兵的尸体随投石机落入城市时,蝴蝶效应就此开始。
事实上,当黑死病的高潮过去之时,欧洲仍然笼罩在中世纪的黑暗之下,没有人能预知未来的变化。宗教改革、文艺复兴乃至更远的工业革命,都还统统不见边际。
但如今回头看,黑死病却是一次契机。如果没有这一次偶然,欧洲也许仍然会告别中世纪、进入大航海时代,最终把地球变成一个今天这样由西方主导的世界——但又会在何时?位于欧亚大陆中心的拜占庭帝国,独享古典思想文化资源近千年,却始终没有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的出现。而朱元璋的国度,一度拥有辉煌灿烂的文明,却也在鸦片战争来临之际沦为陪跑者。
欧洲30%~50%的人口在恐怖的黑死病来袭时消失了,逝者的消失却改变了生者的未来。只是每一次的大灾难,都意味着无数个体的绝望。未来的世代在感叹历史演进不由人类主宰的同时,不应忘记千万人在面对疾病时的痛楚。
诗人木心写过一首诗,《中世纪的第四天》:
三天前全城病亡官民无一幸存
霾风淹歇沉寂第四天响起钟声
没有人撞钟瘟疫统摄着这座城
城门紧闭河道淤塞鸟兽绝迹
官吏庶民三天前横斜成尸骴
钟声响起缓缓不停那是第四天
不停缓缓钟声响了很多百十年
城门敞开河道湍流燕子阵阵飞旋
街衢熙攘男女往来会笑会抱歉
像很多贸易婚姻百十年前等等
没有人记得谁的自己听到过钟声
钟声也不知止息后来哪天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