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柏冷然回道:「什么事?」
「爸,我胃痛……能不能带我去医院?」
「哟,」江娇娇闻声而来,她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倚靠在墙上,讥笑着,「不过是吃了点馊饭,就胃痛了?也太娇气了。」
今天晚饭时,江娇娇特地叮嘱保姆只准备她和爸爸的饭菜。
江梧宁打工回来后,留给她的只有不知放了多久的馊饭和几块豆腐乳。
江梧宁原本想拿她打工赚来的钱去外面吃。
可这钱却被江娇娇抢走了。
江娇娇趾高气扬地说:「爸爸说了,你不配拿钱,更不配去外面吃饭。你生下来就是欠着一条命的,只配得上吃馊饭!」
江梧宁每天放学后都要去外面打工,一个晚上折腾下来,早就饿得前胸贴肚皮了。
无奈,她只好吃了那碗馊饭,配着豆腐乳。
变质的东西吃了,身体便出了问题。
江梧宁痛得支撑不住,她扶着墙慢慢蹲下,哀声恳求:「爸,求求你。」
江柏默了片刻,开口道:「你妹妹说得没错。你太娇气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抬眼看着江娇娇:「走吧,娇娇,你刚才不是发信息给我说想吃夜宵吗?」
江娇娇听到这话也没心思嘲笑江梧宁了,她欢呼雀跃:「好耶,爸爸最好了。」
两人往外走了几步,江柏突然顿住脚步。
他没有回头:「我卧室床柜里有药,你自己拿去吃点。」
江梧宁原本无神的眼里迸发出了一丝光亮,她虚弱地说道:「谢……」
「要死就死在外面,别死在家里。」
江梧宁愣了一下,又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她强忍着痛,站起身,走进了卧室。
这是她十几年来头一次进爸爸的卧室。
在找药的时候,江梧宁注意到了床头柜上的照片,是江柏的结婚照。
她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照片上笑容明媚的女子:「这是我的妈妈吗……」
我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是的,女儿。
我是你的妈妈,是十几年来只能作为魂魄,眼睁睁看着你被不公对待,却无能为力的妈妈。
在我死后的第三年,江柏将女儿从我妈妈那边接了过来。
同年,他从福利院领养了个女孩,取名为娇娇。
小小的江梧宁并不知道什么叫养女,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终于像别的孩子一样有爸爸了。
哪怕她睡在狭小的杂物间,妹妹却能拥有漂亮宽敞的公主房。
也不知道江柏是否记得,这个公主房,是我和他一起为宁宁精心布置的。每一处都是我花了心思的。
可我的女儿……
这几年,江柏的生意越做越大,江娇娇几次提出想换更大的房子,他都不同意。
我知道,他是舍不得我,舍不得这个曾经和我一起住过的小家。
于是,江柏便在别的方面更多地补偿江娇娇,最新款的手机、裙子、包包,用不完的零花钱。
这些都是江梧宁没有的。Ɣz
江娇娇中考分数离江梧宁考上的学校还差几分,江柏就砸了好大一笔钱让她上了。
面对亲生女儿,江柏却只愿意给她出学费,在学校的课本费、饭钱都是江梧宁自己在外面打工赚的。
这些钱还可能会被江娇娇一时兴起给抢走,尽管她根本不缺钱。
江娇娇被宠成了小公主的性子,她用钱收买了一群小跟班,在学校里肆意妄为。
她甚至还带头霸凌江梧宁——撕毁的课本、冬天的冷水、厕所角落被扒掉的衣服、无时无刻的拳打脚踢。
江梧宁哭着向江柏求助,将江娇娇的所作所为全部告诉了他。
那时的江梧宁还以为,是自己不乖,是江娇娇比自己懂事,爸爸才会更喜欢她的。
江柏当时说了什么呢?
哦。
他说:「你这条命,死了也是活该。」
「江梧宁,就是娇娇想打死你,你也不能反抗,懂吗?」
我亲眼看到,原本惊慌失措的江娇娇,是如何在他说完这话后,露出得意的笑容的。
江柏并没有多爱江娇娇。
他只是想让江梧宁不好过而已。
江梧宁倒出三颗药,准备塞进嘴里。
「不能乱吃药!」我想拉住她。
就像我过去千千万万次拉住她一样。
但,终究只是徒劳。
我只是个魂魄,怎么拉住——
温热的触感有些陌生,女孩的手臂纤细,仿佛用点力就要折断了。
药瓶落在地上,撒了一地。
江梧宁脸色苍白,眉眼间满是震惊。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松了手。
她盯着我了很久:「你是……」
话未完,泪先落。
其实江梧宁第一眼并没有认出面前的女人是谁,她更多的是诧异,只是眼泪这东西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女人垂着一肩黑发,略微有些蓬乱,象牙色的面孔,眉毛稀稀淡淡的,眼下还嵌着颗小小的泪痣。
江梧宁不由得抚上自己的眼角,那儿也有一颗相同的痣。
我抿唇,将蹲在地上的她拉了起来:「药不能乱吃,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出现的病症也不一样了。走,我送你去医院。」
我是很想和江梧宁来一次母女重逢的洒泪时刻,和我这个可怜的女儿相拥。
可我也知道,现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江柏也好,江娇娇也罢。
先把江梧宁治好才是最要紧的。
我轻车熟路地走到衣柜前,从最底下翻出了现金和江梧宁的身份证。
这是我生前的习惯。
我死后,就成了江柏的习惯。
在拉着江梧宁出门前,我还从家里翻出了小包餐巾纸、小毛毯和几块糖。
至于热水,医院应该会有的。
万事俱备,东风也不欠。
可以去医院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从出租车上下来,我居然看到了江柏和江娇娇。
两人吃夜宵的地方就在医院对面。
他们慢悠悠走着,看上去和寻常父女无异。
或许是多年相恋的心有灵犀,原本都要往反方向走了的江柏突然回了头。
正巧和我对上了视线,隔着马路遥遥相望。
我收回了目光,扶着江梧宁进了医院。
等江梧宁挂着吊瓶坐下时,门口才出现了江柏的身影。
他在大厅里焦急地寻找着我的身影。
身后,是气喘吁吁的江娇娇。
我假装没有看见,将小毛毯盖在了江梧宁身上:「待会可能会有点冷。」
从家到医院,江梧宁的视线没有一刻离开过我,她犹豫着问道:「你,是妈妈吗?」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我鼻子一酸。
「我是,」我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那只没有挂吊瓶的手,「我是你的妈妈。」
「可能我现在看上去比你大不了多少,但我的确是你的妈妈。」
刚才坐车的时候,在车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说是江梧宁的姐姐也不为过。
我努力扯出了个有点难看的笑容:「你看,我们都长得像妈……像你的姥姥。」
想到妈妈,我的难过更胜。
那个老太太,估计还以为自己的外孙女在大城市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呢。
要是她知道江柏会这么对待宁宁,她就是死,也不会让宁宁走的。
毕竟,她爱我。
所以她也爱我留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