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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谢凝又一次看了看窗外，轻声问道。
“姑娘，已经过了子时了。”陪在一旁的红叶赶紧回答。
随即又劝说：“都到这个时辰了，锦世子今天是不会来了。秋来夜里寒重，咱们回房歇下吧！”
“是呀，姑娘。当心身子！”碧萝一边跟着劝，一边将谢凝手里已经微凉的手炉更换下来。
“没事，再等等吧，我既答应了会等他来，自然得言而有信！”谢凝语气温和，可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却很坚决。
回过头看着这两个将担心写在眼里的丫头，又对她们安抚的笑了笑。轻声道：“好了，你们先下去睡吧！”
只是她两个哪里能放心，知道自家姑娘虽然性子温柔，但真正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便也没有再劝只是坚持待在屋里，安静地在一旁陪着。
她也就随她们去了，一时间主仆三人都不再言语。
谢凝就那样安静的坐在那儿，轻轻托着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是谢凝的及第生辰，故而难得的穿了一身红，更衬的她肤白胜雪。微弱的烛光里，整个人就如冬日雪地上的耀眼红梅。
窗外，明月被慢慢堆积的乌云遮了起来。屋里，玉烛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变短……
夜里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叮当叮当’这是屋檐汇集的雨水落入了小水洼，‘哗啦哗啦’这是微风吹过屋旁的竹林……
万籁俱寂的深夜什么声响都很清晰，谢凝一直静静地听着。可惜，这其中却并没有她想要的马车‘哒哒哒’的声音。
一夜苦等，天色将明的时候终于雨停了。
雄鸡破晓后，菊芳苑开始热闹了起来，谢凝知道那个声音她再听不到了。
她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可枯坐了一夜的身体变得非常僵硬，她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姑娘！姑娘！”红叶和碧萝急忙上前搀扶。
看着那一桌早已冷掉多时的菜肴，穆莘芸有些恍惚，“锦哥哥，你说过一定会来的，这次你又食言了……”她有些伤心地喃喃自语。
“姑娘，你别想太多了，身体会受不住的！”红叶小心翼翼看着谢凝劝道：“锦世子居然这么对姑娘，回去咱们就让老爷好好收拾他……”
“红叶！”碧萝瞪了她一眼打断道：“姑娘，咱们先去躺一会儿，休息一下吧！还是，您想先去吃点东西？”
“不用了，把这些都撤下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谢凝疲惫不堪的说道。
其实不是都预料到了吗？所以才会那么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等他了。可惜，还是高估了自己在他那里的重要性！
本来已经打算一起过完这个生辰后，就和他把话好好讲清楚的。
这样，两人也能算是好聚好散。只是如今看来，倒是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罢了罢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谢凝已然死心。既然他们郎有情妾有意，自己还做这恶人干什么？不如成人之美！
……
谢凝和齐锦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小时候的谢凝身体不太好，所以齐锦一直很照顾她。
她那时候瘦瘦小小的，皮肤雪白，糯米团子般娇小可爱。私塾的男孩子们都喜欢欺负她，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虽然他们没有太多恶意，但这种方式实在是让她吃不消！所幸，还有个温和的小哥哥齐锦在。
后来的某个雪天，为了保护谢凝，齐锦在和几个小孩的推搡中，不小心掉进了水塘。
被救起来后齐锦得了风寒，一直高烧不退，吓坏了守着他的谢凝。
他那会儿虽然烧的脸颊通红，却还是会温和的安慰谢凝：“锦哥哥没事的，我一点都不难受，豆豆不要哭。”
“你骗人，呜呜呜～怎么会不难受啊？我看见你还喝了那么多的苦药，呜呜～都怪我，锦哥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小小的谢凝非常自责。
“不怪你，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你别哭了，好不好？”小齐锦着急的安慰道。
可谢凝沉浸在自责里，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那～要不然你以后就给我当媳妇吧？这样我救自己的媳妇就是应该的了，就不难受了。”齐锦看见她哭的伤心，终于想到个办法。
“真的吗？这样你就不难受了啦？”谢凝泪眼朦胧的看着他问。
“当然是真的了，这可是我娘说的。”齐锦煞有其事的说。
“那好吧！那我答应你锦哥哥。”谢凝终于不哭了，软绵绵的回答道。
小时候的欣芸就是个泪娃娃，金豆豆是说掉就掉的。哥哥玩笑说妹妹这般爱哭爱掉豆豆的，还不如改叫‘芸豆’更加适合。
虽然是玩笑，不过她却有了‘豆豆’这个小名，父母觉得可爱就都一直这么叫了。
再后来穆府全家拜访齐府感谢齐锦。谢凝的母亲蒋雪萍笑着问齐锦，应该怎么感谢他呀？
小小的齐锦昂着头骄傲的说：“这是在保护自己的小媳妇，是不用谢的。”
在大家的哄然大笑中，两个小萝卜头都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大人们在笑什么。
这以后谢凝成了齐锦的小媳妇，两个小孩子关系更好了，成天形影不离的玩在一起，数年光阴就这么匆匆走过……
人云女大十八变，当真不假！
纵然时光匆匆也不曾苛待美人。现如今的欣芸出落的亭亭玉立，明媚动人。
肌肤雪白身形玲珑，眉如远山，眼含秋水，一对梨涡笑靥如花。
而齐锦亦是眉目清朗，文质彬彬。两人站在一起十分相配，道一句金童玉女也不为过。
两个人多年相识相知，在一起本来应该是水到渠成的，当然前提是没有苏荷的话。
自从他们一起在路上遇见那个为老人打抱不平，开朗大方的女孩儿后齐锦就慢慢变了。
……
谢凝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春色正好，阳光和齐锦看向苏荷的眼一样灿烂！
他们和苏荷初见时，齐锦便很是欣赏她，“这个女子倒是不同，那么多人围观却只有她一个敢仗义执言。”
的确，苏荷的身上有着一种与一般女子不同的胆气与洒脱。
后来宴上再次遇见，是苏荷被嫡姐奚落而她不卑不亢的回击，他感慨：“这样爽朗大方的女子却也有诸多的不易。”
接下来便好像是缘分天定一般，他们又是数次不期而遇。
齐母王英生辰临近，齐锦陪着谢凝一起前去奇珑阁挑选贺礼。
谢凝在二楼挑选礼物时想让齐锦帮忙参谋参谋，回头却发现他人还没上二楼来。她只好自己边继续选着边等齐锦上楼。
而此时楼下的齐锦却和苏荷同时看上了一盆玉雕黄菊的精美摆件。前几次相遇二人已经是熟识了，令齐锦没想到的是苏荷居然也喜欢菊花！
“没想到苏小姐也喜欢这种清冷淡雅的花，还以为你是喜欢荷花的呢？”齐锦率先开口说道。
“哈哈，虽然我名字里带有荷字，可是喜欢荷花的是我娘，不是我。我向来喜爱菊的气节！”苏荷笑着回答。
听到苏荷这么讲，齐锦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接着感叹地说道：“没错，我也正是欣赏它这一点，不随波逐流坚定本心。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他们所在的大元朝国力强盛，物阜民丰。边疆虽然时有纷争，但大元兵强马壮并无大碍，所以百姓安居乐业民风开明。
这时世人多爱牡丹这样雍容大气的富贵花，所以难得遇见和自己同样钟爱菊花的苏荷，就让齐锦格外心喜。
谢凝找下楼时就见他二人正相谈甚欢。一向待人疏离的齐锦，这会儿却以一种欣赏的目光正炯炯地看着苏荷。这让她本来想上前的脚步不觉停住了。
一直到看见齐锦居然将那盆玉雕黄菊买下来，直接转送与苏荷后，谢凝终于生气地甩袖离去。
虽然齐锦事后替谢凝准备好了贺礼，但她还是偷偷气闷了许久。
红叶也有些气愤：“姑娘你当时怎么不知道说说锦世子呀，明明是陪姑娘你去挑选礼物，结果却和别人说说笑笑那么久。还有那个苏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人，一点眼力见儿没有。不知道姑娘和锦世子……”
“好了，好了，莫要人后说是非！”谢凝打断了红叶的喋喋不休。
能说什么呢，她想。自己和齐锦现在并没有定下来，只是两家人有这个心照不宣念头而已。所以自己怎么好去拈酸吃醋呢？
虽然闹了些不愉快，但谢凝想着从前齐锦对自己的好也就没再和他多计较。
后来在王英的生日宴上，她商量着提出两家先定亲：“豆豆可是我们阿锦自己从小就定下来的，现在年龄小我知道你们还舍不得。不如我们这边就先定个亲，过两年待阿锦成器些，再正式下聘给他们俩办喜事怎么样啊？”
谢凝自然是愿意的，她偷偷看了眼齐锦羞红了脸。虽然不置一词，可她心中是无限欢喜的。
只是她一心沉浸于喜悦之中，却没有仔细看过齐锦当时的神色。
齐锦虽然没有开口否定，但心里是有些迟疑的。按说他早就知道自己以后的妻子会是谢凝，但不知为何，这会儿脑海里浮现的，却全是另一个女孩儿的音容笑貌。
不过再想想如今的齐府现状，他到底也没有出声，就这么默认了母亲的提议。
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言，所以这事两家就这样定了下来。
其实，穆远原本是不大同意女儿和齐锦结亲的。
一是源于齐府虽然如今因故去的齐老爷子，还占着个伯爵的名头，实际已经是每况愈下了。
齐有明为人平庸又胸无大志，仕途一眼就能看到底。现如今的齐府，不过是吃老底罢了，只是依旧保留着，世家贵族的那套高高在上的做派。
且齐有明小妾众多，宠妾灭妻，后院不平更为穆远不喜。
二来齐府女孩不少，但男丁就齐锦一根独苗。世家贵族从来看重子嗣，若是他二人成婚后子嗣顺遂还好，不然只怕日后保不好齐锦会纳妾委屈谢凝。
穆远总归是希望他的宝贝女儿，能得个一心一意爱重她的人。
在这一点上谢凝倒很是相信齐锦，因为王英虽然身为当家主母，却不得齐有明喜欢，远不如个小妾受宠。
所以自幼齐锦就看过太多次，母亲因为父亲偏爱妾室而伤心流泪的模样。故而，他早早就对谢凝承诺过此生绝不纳妾。
虽然谢凝如此说，但蒋雪萍还是有些担忧，“娘的小豆豆啊，你要知道，如今的世道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态。像你爹爹那样后院只有娘一个人的才不寻常。现在你们感情好还好说，娘就怕日子久了人心易变呐！”
“娘，我相信锦哥哥不会这样对我的。”对于齐锦她一向信任，父母那样的恩爱，让她对婚姻亦是非常向往。
尽管穆父穆母还有诸多顾虑，但终敌不过谢凝钟意齐锦。加上多年相识，知根知底，齐锦对欣芸一向也是关心呵护的。
更有幼时的相救之恩且齐锦学业优秀，将来加上穆远帮衬着也能够自己鼎立门楣。
齐一明虽然荒唐了些，可王英却是一直真心疼爱谢凝的，以后不用担心受婆母磋磨。
种种考虑下，穆远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亲事终于定了下来，谢凝欣喜不已。脸上浅浅的梨涡露出，好似装满了甜酒，一见就将人醉倒。
照理说订了婚，又是自己倾心的人应该是得偿所愿才对。可齐锦表现的却并不是很开心，这让谢凝本来的满心欢喜，也好似戳破的水泡般在空中慢慢消散了，心里也有了些不安。
当时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后来发生的种种都表明那并非是错觉。
……
订婚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谢凝停了近十天的学课。
大元国风开明无论男女都可求学，视年龄而分级。若是有学问好的女子，也可以同男子一样，考取功名出入仕途。甚至女子武艺超群为将为帅的，在前朝也有不少例子。
以往的时候要是谢凝生病，齐锦尽管学业繁重也会每天前往看望，直到她病愈才能放下心来。
而在病中的谢凝，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齐锦来看望她时，所以每次从早晨就开始盼着他来了。
然而这一次，近十天里齐锦不过只来了二、三回。更多的时候谢凝就是等他一整天也等不到他来。并且每回齐锦就算来了，也不过敷衍的询问她几句就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他们才刚刚订完婚，谢凝正是想黏着他的时候。可她又见齐锦行事匆匆，唯恐因为自己耽误了他的正事。只能压下心里的点点委屈，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多说什么。
“姑娘，锦世子怎么这几次都这么匆匆忙忙的就走了。”连红叶也觉得奇怪。
“可能是课业又加重了吧？”谢凝猜想到又开始暗自担心他。好在自己的身体已经痊愈，明天就可以去麓山书院了。
另一边的齐锦，却并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是因为繁重的学业而匆匆忙忙。
离开穆府的齐锦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去了北街最大的书斋博闻斋，在那里苏荷正等着他。
苏荷转来麓山了，还和他在同一班。当齐锦看见她跟在王夫子身后出现时，真是感到喜出望外，他一直自认心性沉稳，这样热烈的情感是他自己都没预料到的。
因为一些他尚未弄清楚的情愫，齐锦主动向王夫子提出带苏荷熟悉书院。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有你在我就不怕了！”无人时，苏荷满脸笑意的对他说。
眼前的少女笑吟吟的看着自己，齐锦的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许多。这是和谢凝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与谢凝在一起时经常会觉得有些压抑，很多时候他说话做事，都要刻意顾及到谢凝的感受。
而与苏荷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苏荷身上的那种与一般女子不一样的洒脱自信，总是能让他感到身心放松。
二人言谈甚欢，齐锦没想到苏荷竟然也和自己一样会喜欢算学。‘我们两个竟然有如此多的相同喜好，这难道就是缘分吗？’齐锦心里暗想。
之后两人一时兴起，开始互相出题比试。结果也是不分伯仲，甚至苏荷还略高于自己一些。这些种种迹象更让齐锦觉得自己遇见了知己。
然后他们就约定好每天各出一题，看谁先解出来，这也成了齐锦现在每天最开心盼望的事了。
不知不觉，苏荷占了他心里大部分的空间，就连谢凝生病他也再不像从前那般挂在心上了。
齐锦的这一切变化谢凝无从得知。
……
第二天谢凝才下暖轿，刚走到书院门口。就见陆婉婉带着丫鬟秀琴与司书，急急忙忙的迎了上来，还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谢凝的这位好友向来是个急脾气，她们俩脾气悬殊，却能成为金兰姐妹也是奇事。
陆婉婉是麓山书院老院长的孙女，和谢凝同岁。她们虽然一个急脾气一个慢性子但在一起却意外的合得来。每每有合作的课业，两人互为补充总能完成出色。
后来在双方父母的见证下，她们结为金兰姐妹，就更加关系亲密了。
“你可算来了，身体怎么样都好了吗？你不知道，那个荷花还是莲花的来麓山了。天天缠着齐锦给她讲习课业，我都看见好多次了。下学齐锦居然还送她回家去，都快气死我了！偏爷爷罚我上次月试考得差，不许我出门。”一见面，陆婉婉就噼里啪啦的给谢凝说了一大串。
陆婉婉比谢凝早出生了几个月，因为家里排行老幺，哥哥姐姐一个比一个厉害。处在食物链最底层的陆婉婉，就对这个乖乖俏俏的小妹妹特别喜欢，一直格外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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