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斯年在这京里可谓是闻名遐迩，三教九流无人不知，无人不识。三年前她差点儿被卖进翠红楼，连翠红楼的妈妈都知道厉斯年的大名。何况又过了三年，说句名动天下也不算骄傲。
“我便跟王爷道，不如听听他怎么说。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这蓝惠生便哭诉道，《牡丹亭》是他安生的根，吃饭的碗，平山王的小妾为了争宠，学了寻梦还不够，又要学惊梦。他便想糊弄一下，不想那小妾是个行家，一时恼了，便趁着他教戏的工夫，扯了他的衣带，非说他轻薄了她。”
信信倒吸一口凉气：“那……他之前可跟王爷说了？是王爷不信？”可惜白白坏了手指，日后再登台却是难了。
厉斯年嘴角便浮起一缕若有所思的讽笑：“他之前连王爷的面都没见着。下面的人自然是不敢得罪那位爱妾的。”
“王爷当场震怒，他十分宠爱这个小妾，也想不到小妾会为了陷害蓝惠生，不顾自己的名声。便叫了小妾出来，几下一盘问，那小妾便认了，说她下工夫学戏都是为了讨王爷欢心，这蓝惠生不肯帮忙，她便急了，想教训教训他，并不曾想会惹出这般大的风波。”
听到这里，信信当然知道厉斯年轻松地把人救了出来。可为什么厉斯年会是那个表情？
后宅争宠，可能背后真没什么人指使啊。香娘求兄心切，厉斯年名声在外，求不到他，去求跟厉斯年交好的长兴侯，也没什么可疑的。
“爷，您为什么会怀疑这事有人指使啊？”
就见厉斯年淡淡地扬起凌厉的眉峰，“若王爷真相信蓝惠生调戏了自己的爱妾，蓝惠生在押多日，怎么会只伤了手指？”
信信：……也是。她还记得小岭村里有个姓王的，老婆跟人偷情。事发之后，这姓王的拎着砍柴刀就要去砍人。要不是那奸夫躲到了山里，怕要出人命。一人村人都忍不了头上那点绿，何况王爷！自己的小妾叫个戏子调戏了，这得多气！就算顾忌名声，不能把这戏子当场打杀，随便捏个盗窃之罪，送到官府里，这蓝惠生还能活命？
关着不杀，这是专门等人去救呢。
“那……他们是为了什么呀？”她忙请教。
就见厉斯年摇了摇头：“尚不知。我已经派人去查。”
随后便站了起来，往窗外一探：“外头春光极好。中饭就摆在那紫藤花下。”
信信忙跟着起身。
两人出了书房，就有值日的小丫头过来行礼。
她忙把厉斯年的话吩咐了。
那小丫头应下，退下而去。
厉斯年却站在门口抬头看着檐下不语。
她顺眼看去，就见丹楹刻桷，色泽如新，没什么不妥之处。一时有些不解，便听他道：“檐下无匾，你说要不要给这东厢取个名字？”
不知他怎么突然想到这一出，便笑道：“那爷想叫什么名字呢？”
厉斯年半仰着脸，嘴角微微勾起，好像温柔了一春的光：“从前没注意过，原来这屋后头紫藤花开得极盛。不如便叫紫藤斋，你说如何？”
信信睁着黑幽幽的大眼，点了点头：“爷可想打个匾挂上？”
不想厉斯年却微蹙了眉：“你觉得这名字不好么？”
她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没觉得好，也没觉得不好。这是爷的书房，爷想叫什么便叫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见他有些不高兴，她也无谓在这种小事上跟他拧着。
忙展颜比紫藤花儿还明媚：“好呀，怎么不好！爷外头有芦香榭，里头有紫藤斋。正是一对儿呢！”
眼见着两道漆黑的眉头随着她的话声缓缓松开，她心里不觉有些好笑，爷最近怎么天一下，地一下的，情绪变得让她摸不着头脑。
过了三日，果然外头送来一块黑底金字匾额，字体铁勾银画，苍劲有力。
挂上之后，厉斯年颇为高兴，拉着她两人站在下头一起看了半天。
还问她好不好。
她心里觉得这字是好字，匾是好匾，可这配在一起就觉得怪别扭的。
紫藤花多娇嫩温软呀，照她说该找个字也写得秀丽的才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他看上去那么喜欢，她哪里敢不知道天高地厚地扫兴？
便搜场刮肚地夸奖这匾雄健洒脱，遒劲有力，鸾翔凤翥，入木三分，实在是再好没有。
不想厉斯年听了愣了愣，一拍手，道：“你说得有道理，这字似乎过于刚劲了，与紫藤花不配。我原不该请黄庭先生，该请西江先生才是。”
信信愕然，见他没生气，啧啧惊道：“当世大家，无出黄庭先生之右，寻常人想见他，一年半载见不着面也不稀奇。爷您前日才说要做匾，莫不是先生当日便给您写好了？！”
就见他面无得色，琥珀色的眸子盯着那匾左看右看，有几分迟疑，道：“你说若是西江先生的字，会不会更配一些？”
她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对答。
西江先生亦是当世大家，好风月，其字如人，灵动流逸，风格秀媚。若是闺阁女子居所，倒是不错。虽与紫藤二字般配，却与厉斯年不配。
再说，她觉得不就是块匾么？至于再折腾一回？
便面露难色：“爷，我倒觉得不怎么配。现在这样，就极好了！”níng méng
“真极好？”他眸光闪动，似乎有些不信，
她神色柔顺，满眼清澈，乖巧点头：“真极好，跟爷很配。”
厉斯年这才放过。
不过自从上了这块匾，厉斯年的书桌上，便总插着一束紫藤，倒把原来最爱的文竹挪到了书架子旁边。
*****
她没去打听厉斯年跟柳姑娘的婚事进行得如何了。只是听说，柳姑娘的娘，侯府的大姑奶奶已经出发，再过一个月就要进京，准备柳姑娘的及笄礼。
而府里的气氛也开始一边倒。
柳姑娘的簇蕊馆轰轰烈烈。
姚姑娘的南枝居冷冷清清。
姚夫人自那日从清云观回来，说身子不太舒坦，歇了几日，厉斯年去劝了几回，便又好了。开始准备厉斯年的十六岁生日宴。
银鞍院也跟着忙碌起来，信信便格外约束众人，不许惹是生非，怕扰了厉斯年生日这件大事。
她自己每天也忙得慌。
厉斯年不在时，便躲在屋里准备赶给厉斯年的礼物。
厉斯年一回来，她便没了半点空闲，总要伺候着。
也不知道紫烟青岚背后有没有再继续说她的坏话，劝厉斯年把她送给秦池，反正从厉斯年的态度看来不像是要把她送人的样子。而她，那天的事，回来后越想越觉得秦池有点过分了。
若是真喜欢她，想把她要到秋树斋，便该如她刚进府里时那样，先跟她说明白，她若是点头，他再想法子要她，也就罢了。
可偏不干不脆地算计她。把她哄上了楼，当众要她。
若不是厉斯年机敏反应快，他不就奸计得逞了么。
所以这一向，她也没出门去找云珠，吸刻避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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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三月下旬，离厉斯年生日没几日了，她给厉斯年做的蹀躞也绣好了，就差挑几样精巧好东西挂上。
她想着，这些个东西倒也不必多贵重，毕竟厉斯年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只是不能光秃秃地送给他。
她搜了搜自己的收藏，倒也找出来三样。一个水滴形桦树皮水壶，用柳条编的菱形小香囊，想着他近来喜欢紫藤花，便摘了些晒干备着。还有一个她亲手做的火折子，用红薯蔓浸水捶扁，加棉花、芦苇缨子、松香和硫磺全捶成沫子，挫成细绳，放进雕了个昌烈侯府图案的竹筒里，一晃即燃，极是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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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再要凑两件，却怎么也选不出来了。
正发愁，却听说第二天厉斯年要出府，亲自给几个要紧的人家送生日请柬，要晚饭后才回来。
她不由大喜，便想着赶回家看一看，正好再到西市逛逛，买上两件东西，凑成半十之数。
便叫妩儿去问云珠有没有空一起去。
云珠得空就爱往西市跑，熟得闭眼都能找到地儿。
妩儿便捎了云珠的回话，说明儿巳时陪她一起出门。
第二日，两人便一起雇车回了信信家。
这一次信信又捎了二十两银子回去，又问了问买地的事，听说关婆子还在帮着打听，便也没再多问。在家吃过中饭，就跟云珠出来，往西市去。
云珠便问她要买什么东西。
她其实也不知道，倒也不用瞒云珠，便道：“便宜又新奇，可以挂在腰上的小玩意儿。给世子爷的生日礼。”
云珠便笑道：“我知道一个地儿，东西杂得很，可仔细挑，总能找到又便宜又新奇的物件。”
信信便跟着云珠兴兴头头地去了。
地方果然不错。
一栋小楼，上下三层，每一层卖的东西都不一样。
一楼卖瓷器玉器琉璃等易碎之物。
二楼卖金银铜铁石等笨重物品。
三楼则是布竹木等杂物。
货架上地上，甚于墙上都塞满了二手的旧货，卖相参差不齐。
走在中间都要留神，不然磕了碰了，不买也得买了。
好在两人一个苗条，一个纤细，倒也不怕。
信信一双眼都在货品上，就没留神脚下，不想一脚迈出，却一脚踏在了一双粉底青面鞋上。
她大惊失色，连声说着对不住，抬眼看时，却半张着小粉白的嘴，轻轻“啊”了一声，就不出半个字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