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宁三十年,阳春三月,武安侯府,梨花院。
梨花树下,桑梨闭着眼睛瘫在美人榻上睡觉,享受美好的午后时光。
侍女西瓜给桑梨按摩小腿。
突然,桑梨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榻上直起身。
桑梨鼓起腮帮子,像一个炸毛的小猫,“不行,气死我了。”
分明是怒声,却因天生甜腻软糯的嗓子导致听着不像是生气的语调,反而叫人心肠一酥。
西瓜严肃:“娘子,谁在梦里惹你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王八啊。”桑梨咬牙,她好好做个美梦,结果不巧梦到那丑王八的样子。
桑梨梦醒,心里憋着气。
西瓜明白叫桑梨烦心的“王八”是谁。
正是对桑梨死缠烂打了好些日子的吏部尚书家的郑郢。
因为桑梨她爹叫郑郢小王八羔子,桑梨也有模有样跟着叫王八了。
那郑郢自从除夕夜宴见过桑梨,便对桑梨展开猛烈攻势,点名道姓此生只愿娶桑梨一人。
虽说她家娘子是长安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门见门爆开,且因尚未婚配,追求娘子的年轻郎君从城东排到城西,绰绰有余。
反正人是能绕长安城好几圈,可西瓜还是第一次见到那般厚脸皮的家伙。
娘子拒绝那郑家郎君,郑颍却死皮赖脸,无论桑梨在哪,他都会出现,向桑梨求爱。
桑梨三番五次婉拒,可郑郢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如影随形,气煞人也。
桑梨从未见过那种厚颜无耻的男子,其他郎君虽爱慕桑梨,可被桑梨拒绝后不会过多纠缠,只会把桑梨放在心上,远远欣赏。
就是因为郑郢的阴魂不散,致使桑梨只能龟缩在家里,为躲那个瘟神,搞得桑梨有半个月都没出门了。
她都快发霉了。
“不然——”西瓜手掌化刀,做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桑梨杏眼一亮,旋即摇头,怏怏道:“这样不好,娘说能动口绝不动手。”
“那该怎么办?”除了收拾郑郢一顿,西瓜这脑瓜子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桑梨碾碎玉碟上一块糕点,悄声嘟囔:“真想直接埋了。”
“不然找侯爷和夫人再商量一下?”西瓜提议。
这事武安侯和梦氏是晓得的,暴脾气的武安侯当时就要把郑郢那小王八羔子揍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是梦氏阻止了武安侯。
郑郢的姐姐如今是皇宫里正受宠的妃子,吏部尚书也受圣眷,当下该避一避。
郑郢是长安有名的风流纨绔,等过了三分热度即可。
最后桑梨就缩在府里不出去了。
“等他们回来吧。”桑梨掸掉指尖粉屑,心气不顺。
武安侯跑到京郊军营当值去了,桑梨她弟桑宝在皇宫当值,梦氏则去踏春游玩,府里就剩下桑梨一个爱出门又出不起的。
桑梨耸肩嘟唇,苦恼叹气:“唉,太受欢迎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大事不好了,娘子。”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
桑梨另一个贴身婢女葡萄小跑过来。
“娘子,那郑家郎君过来了。”葡萄低着脑袋,气喘吁吁道。
桑梨顿时瞪大眼:“什么?那王八过来了。”
葡萄温顺点头。
西瓜板脸:“你没看错?”
葡萄喘口气:“没、没有,刚要出门给娘子去买烧鸡,结果就看到郑家郎君过来了,还带了好多人,现下他就在门口,扬言今日见不到娘子,就赖在门口不走了。”
桑梨恼声:“我不去找他,他还找上门来了。”
“走,去瞧瞧他又想干什么。”桑梨下榻,拿了旁边切好的桃块含在嘴中细细咀嚼。
桑梨提步一顿:“先梳妆。”
梳了半个小时的妆,桑梨从头发丝到绣鞋上的南海珍珠都干干净净,精致得无可挑剔。
鹅黄襦裙是长安闻名遐迩的成衣铺子定制的,用的料子是最好的蜀锦,发髻上的花钿簪子,手上的玉镯俱是珍品。
桑梨满意了,才要去见郑郢。
在桑梨眼中,只要出门见人,那必定是要美到无与伦比,美到没有人比得过她。
毕竟她可是长安第一美人,不可辱没此名头。
桑梨带着自家侍女慢悠悠前往大门。
刚靠近大门,就听到门外郑郢的诵读声,似乎是在念什么诗句。
桑梨听不懂。
守门的流汗:“娘子,郑家郎君每隔一会就读些情诗。”
西瓜吐槽:“真不要脸。”
葡萄缩着身子,感觉这郑郢太可怕了。
桑梨端好仪容:“开门吧。”
西瓜和葡萄领命,把门打开,视线敞亮后,桑梨遂见到站在台阶上一本正经诵读诗句的郑郢。
听到动静,郑郢身后的八个奴仆中跳出一个提醒郑郢。
郑郢止声,朝大门口看去。
敞开的门口,桑梨款款跨过门槛。
大门衬得桑梨娇小玲珑,亭亭玉立。
一抹光晕映照桑梨背后,只见桑梨鹅蛋脸白净圆润,一双杏眼又大又亮,清透晶莹,五官甜美娇柔,楚楚动人。
宛若天上瑶池的仙子。
郑郢见到心上人,望眼欲穿,情不自禁道:“桑娘子,你终于肯见郑某了。”
桑梨蹙起秀眉,细声细气:“郑大郎,你来这里做什么啊?”
此话一出,郑郢陶醉,心扉透甜。
桑梨的声线委实好听,又脆又甜又软,似水如歌,如同浸了蜜的桃子。
她的声音属于纯天然的嗲,并非是故意夹着嗓子。
故而十分好听,最招男子喜欢,再配上这娇娇嫩嫩的一张玉脸,没有人抗拒得了桑梨。
郑郢记得来意,立马来到桑梨面前,先仰天诵读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一边饱含深情读,一边转头正对桑梨:“桑娘子,求你嫁给郑某罢。”
桑梨下意识后退两步,柔声细语:
“郑大郎,我上次就说过我不喜欢你,已与你讲明白了,你我之间并无缘分,可你怎地这般固执,还跑到我府上堵我。”
最初拒绝郑郢,桑梨还会绕绕弯子,委婉点,可郑郢的不依不饶让桑梨委婉不来了。
“我这是迫不得已的啊,请娘子理解,这半月来郑某都没见到小娘子,只好上门来了。”郑郢解释。
“郑某知道,娘子如今还对郑某毫无感情,但是,郑某对娘子可是一往情深。”
说完,郑郢冲桑梨挑眉,意味深长。
郑郢认为桑梨只是害羞罢了。
她既在夜宴上多次偷看他,就表明桑梨对他是有心思的,只是苦于女儿家的薄面不好主动,所以郑郢决定替桑梨走完剩下的几十步。
说实话,作为风流公子哥,郑郢面相周正,但是,桑梨不喜欢。
这似乎印证那句烈女怕缠郎。
桑梨目光眺望到天空,她虽喜欢看长安的少年郎追捧她,可不代表她喜欢郑郢这种缠人的。
她无福消受。
桑梨身后的西瓜和葡萄面面相觑。
郑郢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目光在桑梨身上流连,深情款款道:“桑娘子,郑某真心喜欢你,郑某这一颗至死不渝爱你的心,天地可鉴,且直至海枯石烂亦不会停歇,长长久久,天、荒、地、老。”
“郑某对桑娘子是一日不见,思之若狂!”
“魂牵梦绕!寝食难安!!”
郑郢说着都快被自己的深情感动哭了,负在背后的手一动,便有奴仆把准备好的一截桃花枝放在他手心。
同时,八个奴仆凭空掏出几捧花瓣抛下来。
粉色花瓣飘飞,浇在郑郢头上。
郑郢自以为摆出一个风度翩翩的模样,飞速把开满桃花的枝干举上来,主打的就是一个诚意与浪漫。
桑梨:“......”
辣眼睛。
郑郢含情脉脉道: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桑小娘子,请收下郑某对你的一片——”
桑梨憋着的气隐隐上头,她打断他:“停停,够了,郑大郎,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我真的不喜欢你啊,你不要再纠缠我了,请回罢。”
饶是桑梨说着拒绝的话,可在郑郢听来,那是毫无杀伤力,更像是在欲擒故纵。
桑梨就是在欲擒故纵,故意吊着他,她这是要检验我的真心吗?郑郢如是想。
“不,桑娘子,收下花吧,这是我亲自折下的。”郑郢露出理解的笑,如狗皮膏药。
桑梨不禁后跳一步,拧巴秀眉。
“桑娘子,我真的心悦于你,自那日除夕夜宴对你一见钟情,我便茶饭不思,如果不能把你娶回家,我定会郁郁寡欢,孤、独、终、老!”
郑郢声情并茂,讲着讲着眼角竟然飙出了泪。
西瓜听不下去了,可桑梨没动,她一个婢子也不能自作主张上前,西瓜的拳头硬了。
葡萄溜着小眼睛静观。
“桑小娘子,郑某爱你啊!”郑郢目光炽热,大声示爱。
桑梨始料不及,郑郢的示爱在桑梨听来,不亚于是王八在叫,诡异得很。
郑郢是头一个让桑梨起鸡皮疙瘩的男子。
趁着桑梨愣神工夫,郑郢抓住机会,一把扑过来,手擒住桑梨纤细的小臂,将其扯过来。
桑梨被迫前进好几步,还差点栽进郑郢怀里,好在她及时回神刹住了。
桑梨挣扎:“你快放开我。”
“你好脏啊,你快松手。”桑梨嫌弃得要命,心道不要逼我动手。
然郑郢好歹是个男子,力道很大,桑梨一时难以挣脱开来。
事情发展太快,西瓜和葡萄都没反应过来,恍神后她们想去帮桑梨,却被郑郢的奴仆阻扰。
西瓜救主心切,于是当头冲锋,和奴仆打起来。
葡萄虽然怕,不想打,可为桑梨,她也动起手来,一边打一边说“对不起”“你们不要这样子”。
武安侯门口上演一场强制大戏,场面堪称兵荒马乱。
“收下花吧,桑娘子。”郑郢眼中露出痴迷,他小声,“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只是碍于面子不能说。”
闻言,桑梨杏眼瞪得像铜铃一般大,谁给他的自信?
我桑梨喜欢郑郢?
桑梨忍不了了,正要发力甩开——
一声突兀又清越响亮的笑声打破了此时混乱的氛围。
笑声未散,紧随起来的是幸灾乐祸的鼓掌声。
恰巧此时西瓜和葡萄已将郑郢那身手不错的奴仆打趴,动静消失,四周徒然安静。
是以,这笑声和鼓掌声分外明晰。
桑梨一时忘却郑郢,循声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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