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无比安静,一片落叶飘过空旷路道。
崇仁坊此处多为长安达官贵族居住地,来往多为贵人,直道冷清,没什么百姓出入。
郑郢听了桑梨的话,不由打量马上少年,问:“你是谁?”
少年理都没理郑郢,根本不把郑郢放在眼里。
他目视桑梨,似乎相当嫌弃桑梨适才的话,一点儿都不想被桑梨喜欢上。
桑梨这嗓子真是一如既往令人讨厌。
桑梨不经意间与少年对视,然后——
她越看少年越眼熟,越看越讨嫌欠揍。
西瓜和葡萄回到桑梨身后,西瓜认出少年,扯了扯桑梨袖子,两个婢女脸色都奇怪得很。
桑梨耳朵嗡鸣一瞬,面色僵硬,表情像一条生无可恋的猫儿。
完蛋了,这家伙不是百里羲那条讨人厌的恶狗吗?
百里羲十六岁去边疆历练三年,如今突然出现,她竟然没第一时间认出他,还在他面前说喜欢他这种类型的少年郎......
桑梨后悔死了。
他何时回来的?
要知道,桑梨和百里羲可是有仇的。
桑梨是武安侯府嫡女,武安侯府历史悠久,战功赫赫,满门武将,声名煊赫,侯府声名可追溯到大齐初立时期。
当时桑梨祖宗随太.祖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大齐开朝后被封武安侯。
到桑梨父亲桑泓继承武安侯爵位已是第十三代,门庭不倒,家底殷实,武安侯迎娶江南富商的女儿梦氏,梦氏生下一儿一女。
百里羲是英国公府世子,英国公府起初落魄,上三代发力,俱为当朝重臣,还出过几任皇后,振兴公府,到百里濯这一代,曾为圣上征战扩疆,实力庞大,备受重用。
百里濯娶五品武官之女骊氏,膝下两个儿子。
两家皆为朝廷重臣,府邸皆坐落在崇仁坊,且府邸大门正对。
然而,两家结有世仇,世仇起于百里羲上三代——百里家抢了当时武安侯心悦的女子。
自此,两府摩擦矛盾不断。
到桑梨这一代,不单继承世仇,看英国公府不顺眼,且桑梨一家与英国公府一家也有恩怨。
在长安,武安侯府与英国公府不睦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就连圣上也无法调节,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平日里武安侯府和英国公府井水不犯河水,可只要一旦触发矛盾,那就是水火不容。
武安侯和英国公,梦氏和郦氏,两府下人的战况也有来有回。
还是小糯米团子的桑梨和百里羲在耳濡目染下,都知道对方是自己仇敌,学会互相瞪对方的眼睛。
桑梨骑在父亲头上瞪,百里羲站在父亲旁边瞪,比的就是谁眼睛大,谁瞪得最凶,有来有回。
桑梨的大眼睛约莫就是这样瞪出来的。
两人相互敌视,相看两相厌。
稍微长大一点,二人偷偷约架,百里羲扯桑梨小辫子,桑梨怒咬百里羲胳膊肉。
又长大了,两人互相使绊子,你来我往,结过的梁子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在武安侯府人的眼中,百里羲以及他的一家人那都是人嫌狗憎。
真是冤家路窄,桑梨心想。
彼时,少年看出桑梨面上端倪,徒然冷笑,眉眼透出寒气:
“桑梨,三年不见,你不会是没认出来我罢?”
不然,桑梨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他一眼认出桑梨,可是桑梨竟然没认出他?
百里羲想,我这张俊脸,放眼整个长安,鲜无敌手,便是挂牌楚楼,要与之会,百两黄金起步。
可桑梨竟......
百里羲的好心情急遽下降。
百里羲不爽地盯着桑梨。
桑梨只觉尴尬,只专注调整好自己心境,一时没说话。
郑郢见百里羲无视自己,感觉落了面子,且听着适才的话,他显然和桑梨认识,想到这,郑郢瞬间恼火。
他郑郢可是尚书之子,这突然蹦跶出来的人竟无视他的话。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没长耳朵吗?竟然敢无视我,我奉劝你识趣点,速速离去,不要打扰我和桑小娘子。”
百里羲这会才施舍眼神斜郑郢,那是一种从上俯下的目光,夹带锐利的压迫感。
百里羲淡道:“你喜欢她?”
这厮定是胡搅蛮缠之辈,百里羲没打算管,一回来就看到桑梨吃瘪,可谓乐极。
不过郑郢挑衅他,那就另当别论。
郑郢仰头,看着百里羲那副目下无尘的尊荣,正要怼一番。
百里羲扯嘴角:“白瞎一双眼。”
三年一过,看来还是没人看穿桑梨真面目,仍旧前仆后继喜欢桑梨。
昔年记忆回笼。
桑梨和百里羲斗,不单是正面斗,她还会使阴招,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法子整百里羲。
以前,百里羲就见过数不胜数的小郎君跑到桑梨面前献殷勤,他就想,像桑梨这种矫揉造作的女子,怎会招人喜欢?
她经常用让他起鸡皮疙瘩的嗓子和无害柔弱的外表去诓骗善良的小郎君,从而教唆那些傻子给他找麻烦。
百里羲因此受过不少罪,被闹得不胜其烦。
他不屑用相同法子报复回去,便只身质问桑梨,让她收手,可桑梨盯着无辜的脸,将干系撇得一干二净。
那时,桑梨顶着一张娇艳的脸,捂嘴乜视他:“百里羲,这不是你自儿行事太混账,才招人记恨嘛,怎地怪到我头上?”
百里羲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宁愿得罪君子,也不可得罪小人和女子。
莫要看桑梨这副柔弱模样,实则骨子里很坏,睚眦必报。
明明是将门之后,却不走正途,搞些歪门邪道,百里羲认为武安侯府门风不正。
百里羲欣赏的是像他娘一般的英姿飒爽的姑娘。
桑梨从头到脚,再到她那口嗲天嗲地的嗓子和装弱装乖的性情都让百里羲不喜。
“你什么意思?”郑郢怒了,他蹭蹭地往百里羲那头走去,来势汹汹。
“你给我从马上下来,立刻、马上!”郑郢指着百里羲命令道。
百里羲睥睨他,好像不把郑郢当人看:“你,叫我?”
郑郢怒气冲冲:“不是你是谁?”
府门口的桑梨看着事态发生转变,作壁上观。
这郑家郎君是个眼拙又不自量力的,竟去挑衅百里羲。
以百里羲那狂妄的性子,肯定不会让郑郢好过,不过她正好可借百里羲的手教训郑郢一顿,不费吹灰之力解气。
妙哉!
于是,百里羲和桑梨角色互换,现在轮到桑梨沦为看客了。
百里羲目光似乎飘过无动于衷的桑梨,像是知道桑梨盘算似的。
百里羲:“口气不小,我要是不下来,你当如何?”
“自然是把你弄下来,来人啊。”郑郢道。
桑梨顺水推舟,让西瓜和葡萄把倒在地上脑袋发晕的郑郢奴仆们都提起来。
西瓜拍他们脸:“下去干活。”
葡萄小声:“你们郎君叫你们呢。”
奴仆们满头雾水,脑袋还晕乎乎的,就被西瓜和葡萄推着下台阶。
百里羲眉毛一压。
下一刻,他小腿拍打马腹,拉动缰绳前进,靠近郑郢的一瞬间,他勒紧缰绳,眨眼间骏马前两只蹄高高腾起,马身上扬,形成一道美丽弧线。
破空的马嘶声撞进郑郢耳中。
百里羲和骏马交汇的影子如庞然大物似的罩住郑郢,让他逃无可逃。
郑郢顿时被百里羲吓得跌倒在地,目光惊恐。
手里的桃花枝早就掉了。
眼看悬空的马蹄将将落下,骏马健实马蹄就要踩在郑郢腿上。
危险至。
郑郢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被死亡抓住的滋味,他下意识叉开腿,像个□□挪腚后退。
马蹄重重委地。
袍裾微荡,百里羲稳稳坐在马背上,锋露一露。
百里羲蔑视:“这就被吓到了?”
“没种的草包。”
郑郢结巴:“你、你、你,大胆,你可知我是谁!”
百里羲不咸不淡道:“草包?”
郑郢:“我乃当朝吏部尚书嫡子!”
“还是废物?”百里羲恍若未闻,目及郑郢打着颤儿的一双腿,他有正当理由怀疑郑郢差点被吓尿了裤子。
毕竟郑郢只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受尽宠爱,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
奴仆们傻眼了一瞬,“郎君!”
他们反应过来,马上要把郑郢扶起来。
郑郢被扶起来,身体还是发软,需要人时时搀着。
“快,你们给我把他弄下来!”来人了,郑郢有了底气大声嚷嚷。
百里羲不屑:“就凭你们这群废物?”
神容不可一世,姿态高傲矜贵。
郑郢莫名生出一种我为蝼蚁的错觉。
“百里羲,你够了。”桑梨终于出声,细细软软的嗓音传过来。
郑郢得到教训,若是两个人在府门前把事闹大可不好。
郑郢一听,表情剧变,腿又是一软,惊愕之余支吾道:“你、你是百里羲?”
竟然是百里羲。
百里羲的名号在长安可谓响亮,如雷贯耳。
此子桀骜不驯,目中无人,打遍长安无敌手,是长安最不好惹的魔头,令人闻风丧胆,也没人敢去招惹。
郑郢知道百里羲前几年被送到边疆历练,也知道百里羲在边疆浴血奋战,镇压异族,大败北狄,骁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前三日从边疆回来就被当今圣上封为将军。
不同于他这样花天酒地的人,百里羲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将军。
听朋友说,当时御街上可谓人满为患,都在庆祝百里羲及一干边疆将士凯旋,郑郢正在花楼喝酒,没去凑热闹。
百里羲眼神漠然:“下次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郑郢脸色发白,但到底不是傻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低头悻悻道:“走!”
就这样,郑郢被奴仆们簇拥,落荒而逃。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百里羲,今日你让我在桑梨面前没了面子,你给我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
郑郢在心里狠声道。
还有桑梨,我一定会得到你的。
桑梨撩眼皮。
西瓜心领神会,悄悄把手里的石子射出去,刚巧击中郑郢后膝盖,郑郢吃痛,惨叫一声,摔了一个狗吃屎。
瞧着郑郢走时那狼狈不堪的背影,桑梨柔柔一笑。
果然,还是自家人动手更叫她解气。
此时只剩下百里羲和桑梨一干人。
桑梨笑开心之后,好死不死和百里羲再次对上视线。
百里羲将西瓜动作收入眼底。
他挑了一下眉,才想起他是来看桑梨笑话的,最后却把让桑梨苦恼的人赶走了。
百里羲有点可惜。
不过,那人定不会就此罢休。
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桑梨自食恶果,被一个不要脸的草包给缠上了。
思及此,百里羲心情不错:
“我帮你把人给吓跑了,你不过来感谢我?”
百里羲纯纯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桑梨蹙眉,讥笑:“你是在说笑吗?我可没叫你多管闲事哦。”
百里羲表情淡淡:“三年不见,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