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清晰又残忍的,在她心上割开无数个山河大海的距离。
宋婉怔怔的望着他。
霍瑾时慢慢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大约要滴半个小时,我出去抽根烟,有事情打我电话。”宋婉不笨,大概率猜得到抽烟只是托辞,他只是不愿再在深夜与她共处一室而已。
哪怕房门开着,都不行。
宋婉低头,反正心脏早就疼的没有知觉了,她笑着点头,“好。”
霍瑾时给她拿了条薄毯,盖住她的膝盖,见她脸色已经比方才好了不少,才离开了房间。
宋婉什么都没想,等霍瑾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她就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目光怔怔的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光线在她水雾氤氲的眼睛里流转。
她阖眸,盖住眼底的苦涩。
半小时的营养液很快滴完。
宋婉以为霍瑾时会掐着时间进来给她拔针,可她没想到,进来的却是先前的那个小护士。
“霍先生有事,他让我过来给你拔针,”小护士友善的笑,动作非常麻利。
宋婉苦笑着垂下眼睫,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点了点头,“麻烦了。”
“不麻烦,”小护士热情且八卦,趁着霍瑾时不在,偷偷凑近宋婉问,“我刚刚看着霍先生抱你进来的,你跟霍先生是什么关系啊?”
两个姑娘年纪相仿,小护士对宋婉这样的大美女有着天然的好感,宋婉紧抿着唇角,按住拔针后的伤口,“我是他妹妹。”
小护士“哦”了一声,心想难怪,霍先生毕竟是有未婚妻的人,怪她思想邪恶,她刚才差点以为两人是那样的关系。
阿弥托福。
罪过罪过。
宋婉拔了针之后,休息了两分钟就尝试着站了起来。
那种头重脚轻的眩晕感已经不在。
她走之前,把薄毯叠好,规整的放在了沙发上,这种事放在从前并不需要她做,因为永远有霍瑾时给她善后,可是她知道,以后她没有这个资格了。
她得有自知之明。
霍瑾时的房间很干净,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东西都收拾的一尘不染,宋婉从前也来过这里,七年,这里的装潢没有变过,暗色调的实木装饰,一如他的为人,低调又沉稳。
墙壁旁一大排紫金书架,上头全是密密麻麻的医学杂志,一看书名就让她备觉头疼。
书桌上放着一本书,她走近看见书页半合着,想来是没有读完,她忍不住将书捧起,是英文版的《PrinciplesofNeuralScience》,神经学科的国际教材。
宋婉的眼前突然就浮现出一副画面,月色清寒,他长身玉立,手里握着书卷,挺拔的身影静静站在窗前,如高岭寒松般屹立在这寂寥的天地之间。
姐姐没醒的这一个月以来,他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寂寞的度过,他想姐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一点点,哪怕是她不乖惹他生气的时候,哪怕是她让他头疼,糟糕恶劣的另一面。
宋婉低头,不敢再深想,眼眶里很快就又积蓄起水雾,她沉淀着呼吸,将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角度,半合的书页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然后她离开了霍瑾时的房间。
齐嫂等在楼下,她本来以为霍瑾时今晚必然会留宋婉在疗养院睡一晚,可刚才碰到霍瑾时下来,也没见他提这个话,只跟她交代了几句明天开始会有新的佣人过来帮她,厨房里的事交给新佣人做就好。
齐嫂又想问宋婉要不要干脆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再下山,可宋婉一样也拒绝了,齐嫂就断定是兄妹俩吵架还没和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下山的石阶很长,茫茫望不到尽头,宋婉怕摔跤,走的很慢,她觉得这段长长的石阶,可能就像她余下的人生,漫长而枯寂,再难再累,也只有她一个人走。
今天和明天,没有什么分别。
没有人会陪她走。
她也不需要谁来陪她走。
王叔等在停车场,宋婉上车之后整个人都冻到了僵硬,车子里暖气开的很足,足足好几分钟,她才觉得麻木的双手缓过来一点,王叔启动了车子。
车子在无人的盘山公路上行驶,宋婉坐在后座,怔怔望着窗外的夜色,拐弯的时候,她终于还是转头看去,重重浓荫绿意遮蔽之下,她只能看见疗养院亮着灯光的屋檐一角,建筑物都隐在夜色中,她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他的房间在哪,更不要说,想看见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姐姐已经睡了,她想也许他现在就坐在姐姐的病房里,暗着灯,无声的陪伴着姐姐,就像她曾经哭泣睡不着的时候,他也这样陪伴过她。
他对她的照顾,总是细心而体贴。
宋婉自嘲的笑,她到底是有多自不量力,此刻竟然妄想自己能和姐姐相提并论。
她什么都不是,她凭什么,别做梦了。
路灯清冷的光线漏进车窗,快速掠过她的眼睛,在微微颤动的睫羽上落下浅淡的阴影,她轻轻闭上了眼,遮住了眼眶里的泪意。
车子在山路上绕着圈,宋婉都没有再睁开过眼睛,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疗养院门外不远的石阶上,有一处光线照不到的地方,霍瑾时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他看着女孩儿下山,纤瘦的身影一步一步慢慢往下走,看着她扶着栏杆,走到停车场,又看着她上车,车子驶上盘山公路。
这段盘山公路很长,足足开了二十多分钟,他始终站在那里,修长挺拔的身影仿佛夜色下清冷的寒松,无声陪伴着,守护着她。
直到车子彻底的离开盘山公路,汇入城市的主干道,那是他目之所及的视野中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他才慢慢掐了指间不知道抽到了多少根的香烟,转身朝着疗养院走去。
回到房间,他也没什么睡意,走到书桌前,打算继续看书。
但刚翻过书页,他就注意到了右下角的位置,似有一滴水痕。
洇湿了他的书页,力透纸背的力量。
他目光驻足了许久。
几分钟的沉默之后,他伸出手,指腹轻轻将那已经冰凉的水意擦去,终是叹息。
......
宋婉接下来的日子过的有些忙碌,一方面是科里认可她专业技能过硬,经常排她上手术二助,三助,另一方面是临近毕业,她又要忙着毕业考,还要准备答辩。
她的毕业论文是霍瑾时指导的,送出去盲审,结果出来的时候毫无意外两个A。
宋婉每天忙的脚不沾地,下了手术回家草草吃好饭就一头扎进书房,不到十二点根本不会出来,家里尽管换了新的厨师,可仍旧没能把宋婉喂胖,霍瑾时在家的时候,小姑娘九十斤,虽然也不胖,但到底气色很好,身体被霍瑾时养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可现在,瘦的就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齐嫂每天变着花样让她多吃点,天天担心她会不会生病,担心风一来就能把她刮跑。
可她再忙,每到周末,宋婉也会去疗养院看姐姐,跟她聊聊天,然后扶着姐姐在疗养院的后花园里散步,再陪着姐姐一起用午餐,等姐姐午睡之后她再离开。
她去的那么几次,偶尔也遇到过霍瑾时,她会恭敬的喊他姐夫,霍瑾时平静的点头,会问一些她学业上的事情,他问什么她便答什么,两个人都客气有礼,她没有再说什么让他困扰的话,也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情绪早学会了无波无澜,兄妹两个人,真的就只像是兄妹。
他始终守着界限,她也逐渐说服自己死心,不再跨越那条不能跨越的楚河汉界。
就连宋羽都调侃,小丫头从前那么调皮爱闯祸,在霍瑾时面前,却乖的不得了,真是孙猴子再皮,也有如来佛的五指山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