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再嫁,兹事体大。不知汉武帝与卫青密谈了些什么,再回府中,卫青便硬着头皮让王氏给阳信公主腾了女君的位置,变作小妻。
西汉的小妻,比爱妾地位更高一些,不必行妾礼。加之王氏乃是皇后卫子夫的闺中密友,倒也勉强算两全。
卫伉这一声阿母,问的自然是阳信公主。
卫无忧落下食箸,一个眼刀丢过去,看透了兄长的心思:“大兄明知故问,阿母早就出门了。”
阳信公主一早便带了骑奴家丁,去赴约妹妹南宫公主的春日宴。此时,只剩下他这个小肉团子守着侯府,肯定是大兄又闯了祸,想蒙混过关。
卫小盆友捏着肉乎乎的拳头,还要保持微笑:“大兄又惹事了?”
卫伉瞧着幼弟的表情,不由得有些脸红,挠挠头道:“还不都是那个鸿都门学闹得……”
卫无忧听到这话,心里一个咯噔。
武帝于年初,刚纳了董仲舒与公孙弘二位大人的建议,开创太学。这地方就相当于大学,只接纳50名博士弟子员,选谁不选谁都会得罪人,刘彻便将这难题抛给了卫青。
卫四小公子就给他爹出主意了:“太学不能进,搞几个私学先稳住他们呀。”
索性就有了开后门的“鸿都门学”与“四姓小侯学”。
这可都是东汉时期跟太学唱反调的存在。
说白了,都是专为皇室宗亲和外戚权贵开办的,与太学性质不同,还更容易拉帮结派和得罪人。
卫无忧小眼神凉凉:“干啥了。”
卫伉后背一凉,下意识变箕踞为跪坐。笑话,连他阿父都怕幼弟发火呢。于是连忙弱弱道:“……不过就是与人玩六博之戏,争执失和,打了他一拳……”
“打了哪个?”
“也……没几个。”
卫无忧:“……”
好嘛,直接打了一群勋贵,你厉害。
卫无忧此刻也不想知道都有谁了,听着糟心。索性仰天长叹一声,再看卫伉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和同情:“大兄,阿父昨夜传信回来,今日午后归家,你自求多福吧。”
卫伉一听坐不住了,在榻上扭得像个毛毛虫:“四弟,平日大兄待你如何?这种时候,你可不能不管……”
阿父若是知道了,必然要叫他挑上趁手的兵器,随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揍,临了还得嘲讽他“学艺不精,丢人现眼”。
卫伉使劲摇摇头,阿父脾气上来,只有四弟有法子对付,他今日必得抱紧了这救命稻草。
于是,卫无忧正盘着腿摇头晃脑想办法时,就被他大兄一把捞起来,还顺势往空中抛了两下。
到底是每日练习骑射的武将之子,拎个小萝卜丁不在话下。
卫伉像甩饼一般反向讨好着幼弟,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大声问:“四弟,好玩吗!”
在空中颠来倒去的卫小忧苦不堪言。
他真的,恐高啊!
眼瞧着小萝卜丁脸色越来越差,卫伉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又威严的嗓音:“把无忧放下,你喜欢抛人,且来抛你阿父。”
卫伉:“……”
卫无忧两眼发懵,热泪盈眶,颤抖着伸出小手:“阿父……”
刚刚归家的卫仲卿来不及卸去一身玄甲,只解了环首刀丢在地上,便大步走去,抢先接住了幼子,而后狠狠瞪一眼卫伉:“西跨院墙根底下顶缸去!”
卫伉……卫伉不敢吱声,给四弟打了个眼色连忙跑了。
卫青懒得搭理长子,将怀里的小团子举高高,翻来覆去检查着:“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处?要不要阿父请个疾医来?”
卫无忧垮着小脸颤抖道:“不,先放我下来,阿父……”
好在卫青比长子靠谱多了,没再强行举着儿子,一把将人放在地上后,索性蹲身在幼子面前,笑呵呵捏着他脸上的肉,问道:“阿父走了这——么久,想阿父没?”
卫无忧有些无奈。
您这趟是速攻,春天走的春天回来,哪就那么夸张。
但看卫青期待的眼神,以及眼中遍布的血丝和面颊上未作修整的胡须,卫无忧还是配合着露出个灿烂笑容,伸开双手抱了抱卫青:“想~”
卫仲卿顿时大喜,忘了分寸,双手一夹小孩儿腋窝,就将人托举过头顶,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恐高的卫无忧小盆友只好使劲儿薅住他老爹的发髻,恨不得再给他邦邦两拳。
卫青倒是对儿子打算薅秃他的魔爪浑不在意,畅笑道:“阿父也想我们无忧了,阿父此行,还带了礼物给你们。”
如今的卫青,早已不是曾经做骑奴的模样。
他虽是沾了阿姊卫子夫的光,才被陛下看中,但前后几场出击匈奴的作战,已经足够证明他的统军能力。从龙城大捷封关内侯,到收复河套封长平侯,让卫家迈入列侯行列,绝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即便如此,卫仲卿却从不骄躁,长伴君侧,他一直都保持清醒,谨言慎行。
除了在这个幼子面前。
这也是卫无忧对他老爹最无语的一点。
果不其然,卫青一边架着儿子往堂屋走,一边道:“上次啊,阿父率军收复了河南地(河套以南),陛下开辟出朔方、五原郡,今年开春,匈奴右贤王便带人侵扰朔方城数次,这才派了阿父率兵奇袭高阙反打。”
卫无忧很上道的配合道:“那阿父赢了吗?”
“战况不错,除了右贤王逃窜,小王十几人一道都抓回来了。战俘万余,牛羊成群,你阿父厉不厉害?”
瞅着卫青一副想要夸奖又不愿直言的傲娇模样,卫无忧小盆友伸出两个大拇指,比划到卫青眼皮子底下:“阿父棒棒!”
不过四个字,卫青笑得越发舒心:“你啊,每回都是这句,阿父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话虽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