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景渊沿着洞壁走了一会儿，感觉脚下不再是松软的泥沙而是比较硬的地面，席地坐下，淡淡的说：“等。”
他们晚上他们没回营地，齐王肯定会派人来找，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至少要在这里待上一夜。
陆茵稳了稳心神，拿出火折子想看看洞里有没有树枝可以生火，不期然看到一架白骨，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野猪，尸体腐烂以后，只留下骨头在这儿。
洞里本来就冷，看到这架白骨，更觉阴风阵阵，陆茵连忙走到贺景渊身边。
“夫君，那里有……”
后面的话噎在喉咙，距离近些，陆茵才发现贺景渊后背的衣服几乎全被磨破了，血肉模糊，还有很多碎石子嵌在里面，他的胳膊、腿还有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但他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喊疼，也不让别人发现他受了伤。
“有什么？”
贺景渊问，陆茵在他身旁蹲下，将他的伤看得更清楚了些，柔声说：“那边有一头野猪骨骸，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好吓人。”
贺景渊垂着眸，漫不经心的说：“死物罢了。”
这世上，只有活物才会主动攻击人。
贺景渊的语气和平时无异，如果不是陆茵拿着火折子，根本不会发现他伤的这样严重。
这里没有伤药，连水也没有，不能帮贺景渊清理伤口，陆茵收起火折子，视线陷入黑暗，她挨着贺景渊坐下，问：“夫君，你说那些放箭追杀我们的是什么人呀？”
“齐王的人。”
陆茵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贺景渊聊聊天，转移注意力，然而贺景渊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愕然的问：“齐王为什么要派人杀我们？”
陆茵问完又觉得不对，齐王和贺景渊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之前还想说服贺景渊振作起来调查军粮之事，不可能派人杀他们。
但贺景渊的判断也不可能出错，那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些护卫被幕后之人收买，得逞之后再嫁祸给齐王，甚至还能给齐王扣上谋逆的罪名！
贺景渊已经交出兵权想要置身事外还有杀身之祸，那其他知情的人呢？
第88章 我不叫你不许回头
“怕吗？”
贺景渊问。
洞里一片昏暗，静寂无声，他的声音不大，却也还是有回声，冷清又漠然，好像所有的事都和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陆茵替他不忿，无关情爱，只是她从小受的教育和是非观让她觉得，贺景渊现在经历的事，非常非常不公平。
他为昭陵拼死厮杀，到头来，兵权要交出去，连活着都不被允许。
幕后之人有什么资格这样对他呢？
陆茵摸索着抓住贺景渊的手，坚定地说：“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给了夫君，那就要生死与共，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我都不怕。”
陆茵的手早就凉透，不知是不是受伤失血的缘故，贺景渊的手也是冷的。
贺景渊回握住陆茵的手，指腹在她手背轻轻摩挲，低笑着夸了一句：“乖。”
语气跟夸宠物似的，陆茵笑不出来，还是忍不住问：“夫君，你受伤了，今晚在这里待一晚真的没问题吗？要不我们试着找找这个山洞有没有其他出口？”
现在天气还不热，伤口不容易发炎，但夜里温度很低，他们又没办法生火取暖，而且林中这么大，齐王的人不一定能很快找来，贺景渊一旦受寒发热，事情也会变得很棘手。
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陆茵手心一直在冒冷汗，这时却有细碎的石子从上面缝隙掉下来，贺景渊立刻捂住陆茵的嘴。
追杀他们的人找来了！
陆茵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贺景渊低声说：“往前走十步，我不叫你不许转头。”
“你一个人行吗？”
“我之前没有说过不要随便质问一个男人行不行？”
贺景渊还有心思开玩笑，陆茵顾不上脸红害羞，低低的说：“他们人多，你又没有趁手的兵刃，难免吃亏，你可以装死，我配合你演戏让他们放松警惕，这样胜算大一些。”
话音落下，陆茵的后脑勺被扣住，贺景渊微凉的唇压了过来，他重重吮了一口放开陆茵，轻快的说：“还算聪明，不过不需要。”
他应付得了。
贺景渊都这么说了，陆茵只能按照他说的朝前走了十步，刚刚站定，一个火把扔了下来。
贺景渊的影子被跃动的火苗拉得很长，完全把陆茵隐匿在其中，陆茵的心跳再度加快。
过了会儿，开始有大量石块掉落，应该是有人下来了。
铮！
刀刃与石头相击的声音响起，贺景渊的影子动了，有人重重落地，陆茵还没看到两人交手，就听到咔的一声脆响。
如果不出意料，应该是那个人的脖子被贺景渊拧断了。
但来的人不止一个，陆茵又听到好几个人落地的声音，兵刃开始相击，没人说话，只有兵刃刺进血肉的噗嗤声，血腥味慢慢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陆茵的胃又开始翻涌起来。
她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死人，山洞里太安静，这些声音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她身上攀爬啃咬，她没有转身去看贺景渊，地上扭曲狰狞的影子却能给人更多的联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跑向她，陆茵忍不住转身，正好和来人面对面。
她见过这个人。
第一天进林中狩猎，就是他帮贺景渊做的陷阱，他穿着和那天一模一样的护卫服，拿着剑的手朝她伸过来，似乎是想要挟持她。
但就在陆茵转身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就定格住了，一把长剑突兀的出现，他的脖子上出现一条血痕，他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怔愣，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下一刻，殷红的血喷溅而出，他的脑袋掉到地上，骨碌碌的滚了几圈。
血喷得太高，陆茵脸上和身上都被喷了不少。
很热，甚至有点烫。
隔着喷溅的血，陆茵看到拿着剑站在他身后的贺景渊。
火把尚未熄灭，光影在贺景渊脸上跳跃，他脸上也染了血，神情冷极了，不像是在杀人，更像是在切萝卜，如同修罗。
陆茵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杀他的，如果他不杀掉这些人，自己和他都会死，他只是在自卫，即便如此，陆茵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的战栗。
那是人对死亡最本能的恐惧。
那个人的身体倒在地上，贺景渊跨过他的尸体来到陆茵面前，他用染血的手抚上陆茵的脸颊，冷声说：“不是说了我没有叫你就不许回头吗？”
陆茵的身体抖得更厉害，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涌出来，她颤着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听到他跑过来，我以为是你，我就转身了，我记得你让我不要回头，我是要听你的话的……”
陆茵有些语无伦次，贺景渊没再说什么，把她抱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这个安抚的动作让陆茵冷静了些，她抱住贺景渊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死人。”
那个护卫被枭首的场景反复在陆茵脑海浮现，她的嗓子有点哑，腿也是软的。
她已经见识过贺景渊的力量有多强大，但单纯的武力镇压和杀人完全是两回事。
火把是临时做的，没多久就灭了，火光消失后，黑暗袭来，陆茵把贺景渊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问：“夫君，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想象力变得无比丰富，陆茵感觉刚刚被杀死的那些人都变成了厉鬼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
“没有。”
贺景渊杀过很多人，如果真的有厉鬼，他不知道被多少恶鬼缠身了。
这个回答让陆茵放松了些，她舔舔唇，换了个轻松点儿的话题：“夫君之前有想过要娶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子吗？”
“想过。”
军中生活枯燥，一群糙老爷们儿个个都是荤段子不离口的，都盼着仗打完了回家能娶个漂亮媳妇儿安安稳稳过日子，贺景渊自然也想过。
“什么样的？”
陆茵追问，贺景渊沉默了片刻才说：“你这样的。”
陆茵有些不解，然后便听到贺景渊说：“胸大、腰细、屁股翘。”
“……”
第89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洞中很黑，看不到外面的光景变化，对时间的感知慢慢消失，极度的恐惧之后，只剩下冷，像是置身冰窟。
陆茵惦记着贺景渊背上的伤，想要帮他搓手取暖，刚碰到他的手就听到贺景渊说：“你的体温太低了，不要在这儿坐着，动起来。”
陆茵的反应有点迟钝，下意识的问：“什么？”
贺景渊把她拎起来，沉沉命令：“走。”
陆茵乖乖往前，刚走了一步发现贺景渊揪着她的后领。
“原地走。”
“哦。”
原地走了一会儿，陆茵的四肢暖和了些，脑子也跟着活泛起来，她偏头问贺景渊：“夫君，你还好吗？”
洞里黑黢黢的，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也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虽然那些杀手是冲着贺景渊来的，但如果贺景渊抛下她不管，根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贺景渊如果因此出了什么事，陆茵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弱？”
他又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他在营中待了十多年，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无数次，若是这么容易死掉，未免叫人贻笑大方。
陆茵连忙说：“我不是觉得夫君很弱，只是这里还摆着好多尸体，我很害怕。”
唯有确定贺景渊不会有事，她才能有一点安全感。
贺景渊沉默，过了一会儿说：“我不会有事，不用害怕。”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让陆茵整个人都安定下来，她突然明白曹青之前辩驳不过的时候为什么总会看贺景渊了。
他是三军统帅，只有他没有倒下，镇南军就不会输。
陆茵的体力不行，走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等冷到受不了再继续走，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上方传来呼喊：“侯爷、夫人，你们在吗？”
是曹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