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璟眼神一暗,眉峰里的凛冽再压不住。
“臣,如公主所愿。”
话落下一秒,衣帛碎裂声在书房乍响。
春潮弥漫,一夜疏狂。
再醒来,已是正午。
身边的人已经不在,盛皎月扶着浑身酸痛身子下床。
丫鬟清秋闻声而进,欣声贺喜:“恭喜公主,驸马终于又肯与公主同房了。”
想起昨夜那一场毫无温情的征伐,盛皎月眼眸黯了黯:“这房中,怎地换了熏香?”
“驸马亲口吩咐的,说这安神香能让公主睡得更加安稳。”
盛皎月一怔,心中不可抑制的暖了几分。
卫璟还是在意她的,对吗?
盛皎月没有答案,更衣完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中,卫璟一身黑袍正在习武,一手戗戟招式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凌厉。
一如从前的少年郎。
盛皎月眼中闪过些怀念。
这时,看门小厮大喊着跑来:“公主不好了,有人在府门前闹事,自称……自称是驸马的外室!”
外室?
还没等盛皎月反应,就见卫璟放下兵器,急匆匆朝府门走去。
盛皎月只觉心中一刺,忍住苦涩:“随本宫去看看。”
清秋跟在她身后,一同往府门走去。
刚走到门前,就先听到人群议论——
“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堂堂嫡公主,怎么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就是,这大雪天的,还让外室这样闹,真是丢尽了皇家的脸。”
刺耳的言论如同巴掌打在盛皎月脸上,她攥紧了手,抬头看去。
就见一个如弱柳扶风、身穿单薄的女人跪在雪地里,小脸冻得通红。
而卫璟正脱下自己的裘衣,温柔覆在她肩上:“依依,你身子不好,快起来。”
这个女人,就是柳依依。
盛皎月眼睫颤了颤,心,被这漫天的大雪一点点浇冷。
一旁,柳依依的侍女还在哭天喊地:“姑娘,您别怪奴婢自作主张,奴婢实在不能看着你白受委屈,您拼死救下卫小将军,还因此瞎了眼睛。”
“却因为公主妒忌,只能过着这样无名无分的日子,奴婢为您不值啊!”
“公主,若是让她再闹下去,对你的名声不利。”
听着清秋的话,盛皎月敛下情绪看向卫璟:“卫璟,你过来。”
卫璟没动。
盛皎月死死攥着冰凉的指尖:“只要你过来,本宫便不计较柳依依在公主府前闹事之罪。”
“公主,您别怪阿璟,都是依依没有拦住婢子……”柳依依死死攥紧卫璟的衣袖,盲目的眼哭得梨花带雨。
下一瞬,卫璟的声音响起:“此事无关依依,臣会一人承担。”
依依……多亲昵的称呼。
刺耳的言论还在继续,盛皎月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只觉得心如刀割。
脑海里无数与卫璟的过往一一闪过,她很想再给卫璟一次机会,想要他回到自己身边。
可想到刚刚百姓议论皇家的话语,盛皎月闭了闭眼。
再睁眼,她望着卫璟,话却是对丫鬟说的。
“清秋,备轿,去南郊雅苑。”
话落,她在卫璟晦暗的目光里,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南郊雅苑,梅花盛放。
盛皎月推开院门,就见梅树下舞剑的男人,剑过处,习习生风,带起衣袂翩跹。
下一秒,男人抬头看到她,陡然收剑走来,温柔拥她入怀:“阿月。”
梅花随雪,落了满地。
盛皎月抬头,细细描摹着男人的眉眼,却在触及其中的情意时,骤然垂眸。
她遮去眼里的悲哀,尽是清明。
卫璟早已不会这样温柔看她……
盛皎月咽下黯然,抬手将人推开:“无心,你逾矩了。”
无心身子一僵,随即点地而跪:“是无心哪里做错了吗?”
“你没错。”只是……不是他
盛皎月扔下这么一句,就不再言语。
……
在雅苑住了几日后,盛皎月回了公主府。
入府时,她看向门房:“驸马这些日子可有回来?”
“回公主的话,并未。”
也是,如今卫璟该陪着他的柳依依,怎会回这个令他厌恶的公主府。
盛皎月咽下内心苦嘲,入了府。
一直到母后寿宴那天,盛皎月才在宫里再见到卫璟。
只是向来爱穿黑衣的他换上了一身白。
而她母后就站在卫璟的面前,厉声训斥——
“你娶阿月的时候可是发过誓,一生一世唯她一人!你们新婚才几年,你就养了外室,可对得起本宫的阿月?!”
盛皎月手脚冰凉,柳依依的事她瞒了这么久,母后到底还是知道了。
白雪漫天,卫璟立在雪地里,垂首不语。
看着男人如松柏般挺直的脊梁,盛皎月心如刀割。
她拐出拐角走上前,想缓和下气氛,却听身后宫女议论:“听说了吗,卫府现在丧事大办,就连驸马养的那个外室都去了。”
丧事?
盛皎月拦住宫女,蹙眉问:“你们刚刚说卫府正在办丧?怎么回事?”
宫女受惊,连忙跪地:“卫老将军战死,全府凭吊,公主您身为儿媳……不知吗?!”
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落在盛皎月头上。
她下意识看向了立身雪地的卫璟,恍惚走到他面前。
对视间,盛皎月喉咙都泛着些哑意:“阿璟,公公战死,你为何不同我说?”
“我是卫家儿媳,是你明媒正娶的发妻!你这样做是将我陷于不孝不义的境地,可想过日后我要如何面对婆母,面对卫家人?”
卫璟只是淡淡回视,语气疏离:“卫家是武将之家,粗鄙不堪,知道这些只会脏了公主的耳朵。”
话落,他看向站在台阶之上的皇后:“娘娘,我父尸骨未寒,请恕臣先行离去。”
卫璟转身便走,没看盛皎月一眼。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落在盛皎月眼睫上,模糊了视线。
许久后,再看不到卫璟的身影,她才收回视线。
回头,就对上母后愠怒又心疼的目光。
她端得一副镇定的模样,将贺礼放在母后手中:“母后,待祭拜完公公,阿月再来陪您过寿辰,好不好?”
皇后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叹了口气:“去吧。”
盛皎月福身拜别,去往卫府。
卫府宗祠,满堂肃穆,挽联高挂。
盛皎月到时,就看见跪在卫老将军牌位前的卫璟。
卫府其他人都身着缟素,跪在一旁哀泣。
甚至……柳依依也跪在其中!
盛皎月眼底闪过抹黯然,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缓步上前,跪在了卫璟身旁。
“儿媳来迟,请公公原谅。”
然而,换来的是所有人的冷眼与无视。
不知跪了多久,单薄的衣服抵挡不住凛冬的寒气。
冷风将盛皎月的脸吹得煞白,也翻开了贡台上摆放的卫家族谱。
盛皎月抬头,就见族谱内,卫璟发妻的名分下写的竟不是她的名——
而是,柳依依!
震惊、惶恐,如海的苦水淹没所有期待。
盛皎月怔怔转头看向卫璟:“阿璟,这是……什么意思?”
卫璟扭头看她,目光极具嘲讽,其中还有——恨。
这一眼,看得盛皎月一阵恍惚。
再回神时,卫璟已经起身离开,连同柳依依一起。
“卫璟!”
盛皎月不想再原地无望的等待,她第一次失了仪态追了出去,迫切想要知道,他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
黄纸伴着白雪漫天,入目皆是白衣麻布。
石桥上,盛皎月看着梅树下相拥的卫璟和柳依依。
“阿璟,你知道我跟着你不求名分的,你又何必为我亲自去改族谱上的名,公主现在知道了,怕是会对你……”
盛皎月呼吸一滞,就听卫璟说:“卫夫人这个位置,是依依应得的。”
她应得的?那自己算什么?
盛皎月指甲死死扣着掌心,看着这令她锥心刺骨的一幕,却想起了年少的温情。
那时,她与卫璟刚定终身。
那日,他骑着高头大马,载着她京郊恣意策马。
他揽她在怀,温柔允诺:“不止这辈子,我要阿月永生永世都只是我一人的,我的夫人永远都只有阿月一人!”
可现在,少年人还在,诺言却换了人。
盛皎月垂首遮掩住眼里的滚烫,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不想再看,转身要走。
可冬日雪滑,盛皎月脚下不稳,整个人顺着石桥,直接栽进了潭水之中!
“阿璟……”
冰冷池水没过鼻尖,也吞没了求救。
她向来怕水,更不会游泳,以往的卫璟更是严令不准她靠近水边半步。
可如今自己在濒死的绝境里,卫璟只是站在岸边,同柳依依你侬我侬……
再醒来时,是在南郊雅苑。
清秋见她醒来,喜极而泣:“公主,您终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盛皎月撑着酸软的身子坐起:“我怎在这儿?”
清秋默了下,如实禀告:“是无心,他恰巧出现在卫府,救了您。”
无心?他怎么会去那儿?
那卫璟呢?可有瞧见他?
盛皎月心猛地悬起,她甚至能想到若卫璟知道了无心的存在,得多厌恶自己!
这时,脚步声响起。
她抬头,就看到无心走进来。
见盛皎月醒来,他站在几步外没再近前。
四目相对间,无心淡淡开口:“公主,我今日……见到卫璟了。”
盛皎月一怔。
就听他又说:“但我不明白,主子到底喜欢他什么?他能做为主子做的,无心也可以。”
说这话时,无心眼里似乎有情绪在翻涌。
盛皎月诧异了下,但随即便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一开始巫师便说过:“巫蛊偶只会承载过去的情感和记忆,却永远不会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不算是一个活生生人。”
看着与卫璟无二的脸,盛皎月撇开眼,指尖微颤:“你有你的名字。”
话落,她看向清秋:“回公主府吧。”
一炷香后,公主府。
寝房之中,还熏着同房那日卫璟给她的安神香。
盛皎月神色倦怠的躺在黑漆红垫的玫瑰椅上,落水受凉的身子还有些发热。
直到听见门口的动静,抬眼看去,就见卫璟推门而入。
这一刻,盛皎月竟有些恍惚,以为是错觉。
但下一秒,卫璟的话逼得她彻底清醒——
他说:“臣三日后,会娶依依为平妻,入住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