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秦渲无广告小说-容棠秦渲最新章节免费阅读

时间:2023-06-04 16:09:50   热度:37.1℃   作者:网络

蔡添喜“哎哟”了一声,连忙快走几步迎了上去:“姑娘怎么起这么早?皇上才说昨天劳累了你,让你今天歇着呢。”
他是特意说这句话的,一是想替秦渲给容棠卖个好,说不定能缓和两人的关系;二是说给两个新来的宫女听的,免得她们到了御前,就觉得自己有了机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容棠一颔首算作见礼,脸色却平静无波:“皇上体恤,做奴婢的总不能真的不懂事。”
她说着话,就将待会秦渲要穿的内衫鞋袜搁在了熏笼上,手边还温着待会洗龙沟要用的茶。
习惯的周全细致,仿佛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可蔡添喜还是觉得不对劲,容棠虽是奴婢,可她从来也没真的在心里这么看过她自己,自然也不会说这种话,可这两天……
八成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
蔡添喜腆着脸凑了过去:“姑娘这话说的,你到底和咱们这些人不一样,真劳累了,皇上该心疼了。”
心疼?不会的。
容棠浅笑摇头:“到时辰了,公公进去吧。”
蔡添喜看了眼更漏,连忙去了内殿,临进门前他又回头看了眼容棠,对方在探茶杯的水温,神态平和冷清,完全看不出要摔东西的迹象来。
难道皇上昨天是睡糊涂了才会交代他那些话?
他揣着困惑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皇上,到时辰了,该起了。”

“进来。”

秦渲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从门里传出来,却听着十分清醒。
蔡添喜推门进去,人正坐在床上走神,身上却不见丝毫慵懒,果然不是刚从梦中惊醒的样子。
他有些不敢打扰,可惦记着时辰还是开了口:“奴才伺候皇上更衣?”
秦渲“嗯”了一声才回神,起身后直愣愣地站在床边等着宫人伺候。
不多时就有人端了热水过来,他心不在焉地清洗漱口,思绪却还停留在晚上,容棠这次会做什么呢……
他脑海里一团乱麻,冷不丁瞧见面前低着头给他系腰带的人有些眼熟,他一愣,猛地抬手捏住了对方的下巴。
容棠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怎么是你?”
他很是惊讶,每次他们闹腾过后,第二天容棠都是不大想来伺候的,今天也该是这样才对。
难道是气不过要来找他算账?
他不自觉绷紧了身体,细细体会身上的感受,可除了脑袋之外身上并没有哪里不对劲,而脑袋的不舒服也不能怪在容棠身上,是他自己一宿未眠。
“奴婢职责所在,若是皇上不喜,换人也可。”
秦渲有些不自在:“朕不是那个意思……”
他忍不住低头去看容棠,见她脸上并没有丝毫恼怒的样子,心里越发意外,从昨天开始,容棠的举动就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到底想做什么?
“皇上可以松手吗?奴婢还没系完腰带。”
容棠忽然又开口,秦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掐着她的下巴,连忙松了手。
容棠再次低下头,认真地替他将腰带系好,又选了禁步和丝绦,耐心细致的模样和往常并无二致。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
秦渲垂眼看向自己的手,容棠不喜欢旁人用那种强势的姿态面对她,哪怕自己这个皇帝也不行。
以往他捏住容棠的下巴,她眼底都是要有恼怒的,可刚才她却十分安静,连挣扎都没有,甚至最后开口让他松手的时候,语气还说得上恭谨。
秦渲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忽而又想到了一个更紧要的问题,容棠为什么让他碰了?
就在昨天她还是连靠近都不愿意的,现在却能被他捏着下巴面不改色……
哪里不对劲,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可他找不到缘由,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让容棠态度如此大变……难道是体会到他原本的用意了?
这想法他自己都觉得离谱,闹成昨天那样子,就算容棠再聪明都不可能察觉的到。
那还能是为什么?
他不自觉看向容棠,眼见她半蹲在地上拿了鞋袜来要伺候自己穿,他下意识把人拽了起来。
“这个不用你做。”
话音落下,他紧紧盯着容棠被自己抓住的手,没有颤,没有躲,只是默默攥紧了。
她果然是让自己碰了。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可秦渲心里却古怪得十分忐忑,他指尖下滑,慢慢将容棠的手包在了手心里:“今天没什么事,你忙完就回偏殿歇着吧。”
“是。”
容棠垂首应了一声,省心的不可思议。
秦渲却沉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从容棠身上看见了一丝温顺。
可这怎么可能?
容棠若是一百斤,得有九十斤是反骨,她温顺?
错觉,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秦渲摇摇头,却仍旧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容棠,他想说点什么,毫无缘由的就是想和容棠说说话。
“皇上,该出门了。”
蔡添喜忽然开口,把秦渲的兴致硬生生打断了。
他脸色一黑,扭头瞪了蔡添喜一眼,可早朝不能耽误,眼下春夏交替,各地多发侵占土地之事,已经造成了不小的乱子,他打算以此为契机,好生钻研,将土地租佃的规制改一改。
他又摸了两把容棠的手:“朕去上朝了。”
容棠屈膝行礼:“恭送皇上。”
明明话是对他说的,却没抬头看他一眼,秦渲心头又沉了一下,直到他坐上去崇政殿的銮驾,阴影还飘在他心头。
容棠啊容棠,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叹了口气,疲惫地靠在銮驾上揉了揉眉心,蔡添喜面露担忧:“皇上的脸色看着不大好,可要传太医来请个平安脉?”
秦渲摇摇头,大约是心里实在困惑,他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询问地开了口:“容棠今天,是不是有些奇怪?”
蔡添喜还不知道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不敢乱说话,只好含糊:“这女人生气不都会变得很奇怪吗?兴许过两天就好了。”
秦渲皱眉,是这样的吗?

第108章她懂事了很多
因为不知道容棠到底会做出什么来,秦渲心脏一直提着,在御书房呆了半天也没能静下心来,索性带着政务回了乾元宫。
一进门他下意识地就找容棠,可看了一圈却连个影子都没能瞧见。
他心里咯噔一声,脸色瞬间变了:“容棠人呢?不是让你派人好好看着她吗?怎么不在?”
容棠不在乾元宫是常有的事儿,蔡添喜不知道秦渲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却不敢辩解,先低头认了错:“是奴才不够仔细,这就让人去问问。”
他转身就要去找先前指给容棠的两个宫女,可喊了半天却没人应声,许是受秦渲影响,他心脏也跟着跳了一下,又有容棠失踪的前车之鉴,他没敢耽搁,立刻准备将宫人遣出去寻人。
可他这边正吩咐着,外头容棠就和人说着话回来了,瞧见满院子的宫人她满脸意外:“这是要做什么?”
蔡添喜松了口气,也没说秦渲刚才的小题大做,随手一挥就将人遣散了:“教训几句话而已,姑娘……”
“你去哪了?”
秦渲大步走了过来,眼底带着质问和怀疑,容棠这种时候离开,他难免会往别的地方想,想她会不会去找祁砚。
然而面对他的发作,容棠没有和以往似的针锋相对,反而语气低缓平和:“太后想在寿宴上用那套翡翠镶金刻百鸟四出碗,尚服局没找到,奴婢去帮忙了。”
秦渲带着酸味的怒火一顿,一时间颇有些尴尬,原来不是跑出去找人了,而是去帮忙了。
这倒衬得他刚才的举动像是在无理取闹。
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气氛便有些古怪。
关键时候还是得看蔡添喜,他义正严词地骂了一句:“尚服局真是越来越不顶用了,什么东西都得容棠姑娘去找,要他们做什么?这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岂能做这些粗活?”
他装模作样地看着秦渲:“皇上,奴才看尚宫六局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
秦渲侧头咳了一声,顺着蔡添喜给的台阶下了:“说的也是,不过眼下不急,等太后寿诞过了,你……”
他看向容棠,“你再着手整顿,肃一肃宫里的风气。”
只是庄妃现在掌管宫务,知道这个消息难免会当成容棠是想要示威夺权,会对她做些什么。
容棠大概也会因为担心这个而拒绝,可没关系,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他咳了一声,正要说一句他会警告庄妃不给她添乱的,可话刚到嘴边——
“是,奴婢遵旨。”
秦渲一噎,嘴边没来得及说出来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容棠这就答应了?
虽然交给她的差事,不管多难她都鲜少拒绝,可这次多少是有些不一样的,容棠虽然从不怕事,可也不会上赶着惹事,这次竟然一口就答应了?
秦渲心脏莫名地沉了一下,先前才被压下去的疑虑又冒了出来——容棠好像真的有些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呢?
他想的脑袋隐隐发疼,却死活找不到头绪。
“皇上的脸色不大好看,是不是传太医来看看?”
容棠忽然开口,秦渲自混乱的思绪里回神,垂眼朝她看了过去,她仍旧是很平淡的表情,平淡得看不出想法来。
心里的沉闷感又浓郁了一些,可他还是摇了摇头,自己的脸色为什么难看他再清楚不过,不必这么折腾。
“太医来也不过是开养神的药,倒不如你给朕按按,说不定还要舒服一些。”
容棠低头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进了正殿。
她手上带着皂荚的味道,和以往淡淡的沉香混着香膏的味道完全不一样,秦渲闻见的那一刻颇有些陌生,他将那只手拉过来确认似的靠近鼻尖又嗅了一下。
果然不是以前闻到的味道。
“今天怎么没涂香膏?”
一只手被抓住,另一只手便有些拿捏不好频率,容棠索性停了下来:“宫人没有香膏的规制,以前是奴婢逾制了。”
秦渲忍不住皱眉,爱美是人之天性,虽然为了避免宫女将心思放在别的地方,耽误了自己的差事,宫规是不许她们过度装扮的,穿什么服色,戴什么首饰,涂什么胭脂都有规定,可私下里她们多戴一支珠花,多涂一些香膏,是没有人会追究的。
何况容棠还是掌事宫女,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倒也不必如此苛刻。”
容棠轻轻应了一声,将手抽回去,力道适中地开始按压,秦渲不自觉放松下来,容棠穴道找得很准,仅仅几下而已,他的头痛就缓解了。
当然更让他觉得舒服的是,容棠就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陪着,让人不自觉就产生了岁月静好的错觉。
外头却忽然吵闹了起来,他皱眉坐了起来,眼神仿佛变成了刀子:“外头在闹什么?”
德春拧着一个小太监的胳膊将人提了进来:“回皇上,奴才刚才正打扫外殿,瞧见这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往外走就拦住问了句话,没想到他言辞闪烁,身体发抖,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秦渲一抬下巴:“搜身。”
“是。”
德春应了一声,抬手就要剥那小太监的衣裳。
秦渲一愣:“住手!”
德春动作顿住,满脸茫然的看了过去:“皇上,怎么了?”
怎么了?容棠还在这呢!
他脸色漆黑:“朕让你搜身,你脱他衣服干什么?”
太监再怎么断了根,那骨子里也是个男人……蔡添喜是怎么教的人?!
他恼怒的看了一眼德春,德春一无所觉:“回皇上,这身上藏东西的地方可不止衣服里,不脱干净怕是搜不出来。”
话虽如此,可是……
他不自觉回头看了眼容棠,倒也不是他小气吃醋什么的,不许容棠看旁人的身体,他是皇帝才不会做这种事情,就,就是……这么赤身裸体的,不雅。
他琢磨着寻个理由让人退下去,可不等他开口,容棠先屈膝一礼:“奴婢告退。”
秦渲没说出口的话又被噎住了,今天容棠似乎格外懂事,不止没有给他惹麻烦,没有让他生气,甚至连话都不必他多说。
可怎么就忽然懂事了呢?
他看着容棠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今天容棠,好像没有对他说过一个“不”字。

第109章德春不简单
容棠回了偏殿,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她甚至顾不上兑热水,就将手浸在了沁凉的井水里。
虽然已经到了春天,可井水的温度仍旧很低,冷得皮肤生疼,可她仍旧没有将手拿出来。
她要洗掉那种温热的触感,只有那感觉消失,脑海里那诅咒似的话才会消停。
她一遍一遍地换水,一遍一遍地清洗,直搓得手心通红。
“姑姑,是不是你回来了?”
秀秀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将容棠从近乎魔怔的思绪里拉扯出来,她盯着自己红得仿佛要沁血的手看了又看,才慢慢应了一声,放过了自己。
“醒了?饿不饿?”
她擦干净手进了内室,秀秀满脸笑地摇头,她昨天原本想等容棠回来一起睡的,结果等到半夜人也没回来。
她虽然年纪小,可毕竟在宫里也好几年了,一猜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心里顿时高兴了起来。
这阵子容棠在和皇帝闹别扭,她身为身边人,就算因为养伤睡得迷迷糊糊,也是有所察觉的,很担心容棠什么时候就真的把皇帝激怒了,被责罚贬斥。
可现在好了,容棠又侍寝了,虽然仍旧是没名没分,可只要还能侍寝,那就证明皇帝不会发作她。
她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姑姑,你和皇上和好了对吗?”
容棠指尖不自觉蜷缩了一下,和好?
他们之间,可以用这个词吗?
秀秀磨蹭到了床边,眼巴巴地看着她:“以前的事儿就过去了,你和皇上不会闹了,对吧?”
已经发生的事,就算过去了,也不会消失,会一辈子根植在心口深处,慢慢腐蚀她的血肉。
但有一点秀秀说对了,她不会闹了。
她浅浅地扯了下嘴角:“嗯,都过去了,以后咱们的日子会太平很多。”
只要她牢牢记得现在的身份,不把自己当成特别的那一个,很多事就能变得很简单。
但秀秀不知道她更深层的意思,只以为她和秦渲是彻底的摒弃前嫌了,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太好了,我这阵子总做梦,梦见咱们被撵出去了。”
她说着心有余悸地捂住了胸口,她的确梦见过容棠和皇帝闹掰了,有时候做着做着梦,就和自己被关在宫正司里的情形串联了起来,梦见容棠和她一起被关在了那间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吓得她一身一身的出冷汗。
她小兽似的抱住容棠的胳膊寻求安慰。
容棠本能的一僵,最后还是没有推开她,其实得益于最近这阵子每天都和秀秀同床共枕的亲近,她被秦渲那句话刺激留下的后遗症正在迅速消退。
至少这样突然的碰触不会再和前几天似的,让她控制不住的发颤,她完全可以控制得住。
只要不是秦渲,不然她会辛苦很多。
“好了,我让人送饭过来。”
她忍耐片刻,还是将秀秀推开转身往外走。
秀秀却忙不迭下地追了过来:“姑姑,我去拿吧,你都累一上午了,赶紧休息休息。”
说话间内室的门被推开,两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领饭这种事哪用劳动姑姑,咱们姐妹去就成了。”
秀秀一愣,偏殿什么时候多了人?
容棠倒是没客气:“就劳动你们了,今日你们刚来,多要两个菜就当是给你们接风了。”
“谢姑姑。”
两人恭敬地退了出去,关门声响起,秀秀被惊动回了神,她看了看容棠,又看了看门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姑姑,你是不是嫌我笨,不想要我了?”
容棠一愣,略有些无奈:“你怎么会这么想?那是蔡公公送过来的。”
秀秀仍旧哭得很凶,满脸都写着别想骗我:“我知道,都是这么来的,先是送过来呆两天,两天之后走的就是我了。”
容棠把她推回床榻上,有些头疼的摇头:“没有的事儿,别胡思乱想。”
“真的吗?姑姑你真的没打算换掉我吗?”
秀秀捂着眼睛,从指缝里鬼鬼祟祟地看过来,原来哭了半天,一滴眼泪都没掉。
容棠失笑:“没有,我又不是主子,哪能随便换人。”
秀秀这才放下心来:“那蔡公公为什么送人过来啊?姑姑你又有新差事了吗?”
容棠脸上残存的笑意淡了下去,她没有新差事,但蔡添喜为什么送人过来她还是能猜得到的。
他是要盯着她,是怕她又闹事,给这乾元宫惹麻烦。
“姑姑,”秀秀小声开口,一改刚才的闹腾,“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从刚才起我就觉得你好像不高兴。”
容棠一怔,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她情绪如此明显吗?她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然而就算真的被发现了,她也不是喜欢和人倾诉的人。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待会睡一觉就好了。”
秀秀连忙给他挪位置,却不留神被什么东西硌到了腰,“哎吆”一声弹了起来。
这惨叫倒是比刚才真心实意得多。
容棠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秀秀苦着脸在被子里摸了摸,将一块犀角做的配饰拿了出来:“是这个东西。”
她盯着那东西看了两眼,似是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了,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姑姑,我把这件事给忘了,这好像是德春公公的东西,那天我擦眼泪的时候钩我袖子上了,明明想着要还地,睡着睡着就给忘了,姑姑,你帮我还回去吧。”
容棠接过,随手就打算塞进怀里,可眼角一瞥那系着犀角的结,她的动作就顿住了。
这结怎么有些眼熟?
朝中有名有姓的官员,家中都会有些特别之处,例如萧家的制香,荀家的吃食,她记忆里恰巧有那么一户人家,绳结打得十分精巧,只是从不外传。
可德春是个内侍啊。
她不自觉回想起这些年来那小子偶尔露出的反常,眼神微微一颤,他好像不简单呢。

第110章早就盯上他了
容棠离开之后秦渲才抬抬下巴示意德春继续。
德春也不好奇刚才皇上为什么让他停,此时听见秦渲吩咐,立刻就将小太监的外袍拽了下来。
眼见人要挣扎,干脆利落的一个反手就卸掉了他的胳膊。
小太监惨叫一声,疼出了满脸冷汗,倒是没敢再挣扎,德春提着他的胳膊:“你老老实实地把东西交出来,就不用受这些罪了。”
小太监哭嚎着喊冤:“奴才没偷东西,奴才就是刚来乾元宫当差,又天生胆小,被吓到了。”
德春冷笑一声,抬手就要拽他的裤子,可手刚抓住裤带,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会这么打他的除了蔡添喜没有旁人,他苦了脸,刚才的雷厉风行顿时不见了影子:“干爹,我哪儿又做错了?”
蔡添喜恨不得再给他一下:“哪都错了!你在这里干什么?要搜身,要刑讯,你不能把人带下去吗?御前就将这样残缺污秽的身体露出来,岂不是脏了皇上的眼?!”
德春有心想为自己辩解一句,说是皇帝让他搜身的,可不等开口就被蔡添喜瞪了回来。
“还不把人弄出去审?回头看我怎么教训你。”
德春叹了口气,拽着太监的胳膊将人拖了出去,临出门前还听见蔡添喜在和皇帝请罪:“皇上,这小子就是蠢笨,只知道尽忠,不知道周全。”
他挠挠头,得,干爹说得,笨就笨吧。
他不在意,秦渲却听得沉默了下来,他静静看着这个打从他认祖归宗就伺候着他的老人。
蔡添喜是个好奴才,没有不该有的心思,做事也算体贴周到,就是偶尔太过吹毛求疵,小心得过分了。
以前他倒是不在意,可现在……
他迟迟不说话,蔡添喜在这突然的安静里不安起来,壮着胆子开了口:“皇上?奴才可是哪里做得不好?”
秦渲一哂:“确实不好,护得这么紧,怎么,你还真想让他当一辈子奴才?”
蔡添喜被这突然的一句话惊得一抖,心跳瞬间乱了,可他好歹在宫里活了那么多年,这点稳重还是有的。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舌:“皇上说什么?奴才怎么听不懂?”
秦渲瞥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那就当你没听懂吧。”
这话没头没尾,可却听得蔡添喜胆战心惊,皇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不能啊,那孩子的存在本就没几个人知道,再说这些年也没露出破绽,皇上又日理万机,怎么会关注一个小太监?
可如果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全靠这些年在宫里练出来的喜怒不形于色在强撑。
但撑了没多久他就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秦渲,对方却已经翻开折子看了起来,今天上午在御书房,他一封折子都没批,现在要是不抓紧处理,晚上就得熬夜了。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皇帝看起来处理得很认真,他却就是有一种他在等自己开口的感觉,难道是错觉吗?
他心里犹豫不定,冷不丁上面的人咳了一声,他被唬得浑身一抖,险些跪下去。
秦渲垂眼看过来:“做亏心事了?”
蔡添喜讪讪摇头:“是皇上天威浩荡,奴才一时没撑住。”
秦渲又哂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奏折上,他其实无所谓蔡添喜坦白不坦白,他现在缺人用,新设的清明司各处人手都已经调齐,这两日就能去新衙门赴任了,司正的人选也该挑明了。
可他之前也说过了,不能找和四大世家有牵扯的人,这个人只能是他的身边人。
他这些年也的确是有几个可信的陪读和随从,可他们资历不足,陪读被他放出去历练了,随从都扔进了禁军,如今是宫门统领的位置,不能轻动。
所以,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打得德春的主意,先前让他办秀秀的案子也是个试探。
他做得果然不错,几个时辰就问得清清楚楚,不愧是刑部出身的人。
先帝时期发生了不少冤假错案,尤其是皇子夺位期间,半数朝臣都被牵连,那也是一场针对非世家出身官员的血洗,前刑部侍郎薛宁一脉,就是这么没的。
作为外室子,德春逃过一劫,他的家人足够聪明,知道在外头逃不过世家的眼线,索性将人送进了宫,就算断了根也比丢了命好。
蔡添喜这糊涂蛋,挑徒弟时千挑万选,末了选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可明知道德春是麻烦,他也没把人撵出去,更没向世家揭发为自己换个前程,见惯人心险恶,还能保留一份赤诚,这才是秦渲敢把他放在身边的根本原因。
只是现在要看对方有没有悟透了。
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还不等咽下去,蔡添喜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奴才有罪。”
秦渲眉梢微微一挑,眼底闪过满意,一开口语气却仍旧不咸不淡:“哦?你有什么罪?”
蔡添喜视死如归地看了过来:“回皇上,奴才当初眼拙,以为挑了个老实本分的徒弟,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罪人之后,可是……”
他“砰砰砰”开始磕头:“可是他是个外室子,薛家的光一点没沾到,这灭门的罪也不能就这么落在他头上,奴才于心不忍这才把人留了下来,皇上要是想降罪奴才不敢求饶,可求皇上看在奴才这些年伺候得尽心尽力的份上,饶那孩子一命,他是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话一说完,他就伏在地上,等待秦渲的处置。
秦渲却迟迟没开口。
等待本就难捱,这样的安静让他越发度日如年,他见过先帝处置奴才,稍有不顺心就会杖杀,秦渲虽然性子仁善些,可毕竟也是皇帝,发现了这种事恐怕不会轻饶了他。
可他年纪大了,死也就死了,可德春那孩子才十八,太可惜了。
“皇上……”
他忍不住又想为德春求情,一封诏书却被扔到了他面前,秦渲语气凉凉道:“办得好清明司的差事,朕就饶你们一命,办不好,两颗脑袋一起摘。”
蔡添喜一愣,抖着手捡起那封诏书,见上面清楚明白的写着“薛京”两个字,他心里顿时一阵后怕,皇帝果然什么都知道,还好,还好他没有存着侥幸心里继续隐瞒,赌对了。

第111章他叫薛京
薛京是德春的本名,当初他发现这小子不对劲找他质问的时候,对方亲口告诉他的。
一个罪人之后,虽然只是个孩子,可还是个烫手山芋,蔡添喜也想过把人卖了保全自己,但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但这么在人前晃悠,迟早会出事,无奈之下他索性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被贬了下去,带着这小子躲躲藏藏的在宫里生活,但宫里这个地方拜高踩低,他不得志,自然会有人上赶着欺凌。
他就是那时候遇见了刚被认回来的秦渲。
一切都是缘分。
他将诏书捡起来,砰砰砰地磕头谢恩,秦渲随意一抬手,神色仍旧淡淡,对他的忽然坦白没有丝毫意外。
蔡添喜心里却是波涛迭起,他以前好像太小瞧这位皇帝了,只觉得他是个仁君,脾性也不苛刻,还算好伺候,却从来没往深处想。
历代皇帝,后宫都会有王窦萧荀四家的女儿为妃,所以每年夺嫡都格外激烈,后宫朝堂,几乎遍地硝烟。
这次自然也一样,可那么多皇子,怎么就偏偏是秦渲一个半路认回来的皇子登了位呢?
若说是萧家能干,可其他三家又岂是摆设?他萧家嫡亲的外孙赵王怎么就被拉下了马?
说到底,还是秦渲自己的本事。
他眼底不由多了几分敬畏,怔愣着迟迟回不了神。
“跪着不起,是还打算交代些别的?”
蔡添喜一个激灵回神,连忙爬了起来:“没了没了,奴才哪里还有东西需要交代,就这么点底都让您知道了,以后有事奴才可不敢再瞒着,不然怕是要吓死了。”
秦渲瞥他一眼:“知道害怕是好事,但你也得知道该怕的是什么。”
这是给他表忠心的机会,蔡添喜忙不迭举手发誓:“奴才就是皇上的狗,这辈子只敬畏皇上一个人,旁的人管他是谁,和奴才都没关系。”
秦渲心里满意,蔡添喜是聪明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他赶在这时候敲打对方,就是怕德春在之后的调查里会被财帛动摇,得让蔡添喜时刻提醒着才好。
“行了,得空就选个人替了德春的位置吧。”
蔡添喜连忙应承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高兴,皇帝这话里的意思,该不会是如果这次科举舞弊的案子查得好,以后德春就能走仕途了吧?
他越想越激动,如果是以往他也就憋着了,可现在却是将喜色都露了出来,明明白白的展露给了秦渲看。
他正高兴,德春就进来了:“皇上,找到了这个东西。”
他手里拿着张纸,虽然说是给秦渲的,却没往他跟前递,他刚刚才被蔡添喜教训了一通,这次总算长了点脑子。
“藏这东西的地方有些污秽,请皇上允许奴才诵读。”
秦渲仍旧看着手里的折子,头都没抬:“是抄录的清明司调派官员的名单吧?”
德春惊讶地抬起头:“是,皇上早就知道?”
蔡添喜又想揍他了,谁教得你直视皇帝?
可想着他以后就不是奴才了,可以体体面面地做人,不用和他似的再卑躬屈膝,嘴边的话就又咽了下去。
秦渲也没在意:“这次科举舞弊的案子,各家都牵扯其中,有人心虚,自然会生事,不奇怪。”
德春应了一声,看着手里的名单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秦渲瞥他一眼:“没问出些别的?”
“问出来了,他说是悦嫔派他来的,但奴才觉得不可信。”
秦渲一挑眉:“哦?怎么说?”
德春还没和秦渲说过这么多话,一时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朝蔡添喜看了过去,蔡添喜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好好说。
虽然任命诏书已经写好了,可要是德春没那个本事,秦渲随时都会改主意,毕竟这清明司现在还是个临时衙门,是成立还是解散,都是秦渲一句话的事儿。
德春不知内情,却看明白了蔡添喜的眼神:“奴才觉得越是他说出口的人越不可能,这私盗乾元宫的消息,不管成不成都是大罪,宫人们若不是让人抓住了紧要的把柄,绝对不敢做这种事,一旦做了,有把柄在也不敢将幕后主使供出来。”
他一口气说完了长长的一段话,低下头略有些急促的喘息,冷不丁上头一声轻笑——
“你家的本事你果然学到了几分,人就先关起来吧,现在还不到算账的时候。”
德春听得一愣,什么叫他家的本事?
皇上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他心里有鬼想多了?
他全身都麻了一下,却不敢多问,应了一声就要退出去,可他刚转过身,秦渲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薛京。”
德春猛地一僵,脑海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完了。
刚才的话果然不是他想多了,皇帝都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是个逃犯,是个本该已经死了的人。
他浑身一软,跪在了地上:“皇上,干爹他不知道奴才的身份,请您不要迁怒他。”
秦渲“啧”了一声,眼看着德春急得砰砰磕头,他眼底却都是不耐烦:“收收你这幅样子,朕要的不是一个废物。”
德春有些懵住了,他似是有些搞不明白眼下这是什么情形,求助地看向蔡添喜。
蔡添喜也不必再遮掩:“皇上早就知道了,没发作就是想留你一条小命,还不赶紧谢恩?!”
德春听话的再次磕头:“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别着急谢恩,”秦渲懒洋洋开口,“朕把丑话说在前头,朕现在需要一把刀,一把只知道听话,不知道是非的刀,你扪心自问,你做得到吗?”
德春怔了一下才明白秦渲话里的意思,皇帝可以赦免他,可以重用他,但前提是他要绝对听话,对方要的是一条鹰犬,一条没有自己思想的鹰犬。
可他本就是穷途末路的人,有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他怎么可能不抓住?就算因此会出卖良知,他也甘之如饴。
他重重叩首:“奴才一定肝脑涂地,不负皇上期望。”

第112章她什么都不计较了
清明司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整个衙门共二十三人,每个人的出身都和德春一样,不过眼下他们看起来都很不起眼罢了。
也因此有不少人觉得秦渲是不敢动世家的,所谓的清明司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随便找了些人出来顶缸,认为这次科举舞弊的案子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第二天的朝堂果然气氛轻松,没有人会觉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内侍,带着一群各衙门被排挤的不得势的废物能闹出什么事来。
秦渲也懒得多说什么,靠在龙椅上走神,连蔡添喜问他是不是要散朝都没听见。
这两天他时不时的就会这样,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容棠的脸,琢磨她会做什么,也琢磨她身上那微妙的不对劲。
下朝后他又没能在御书房呆住,索性回了乾元宫。
京城的春秋短,夏冬长,才不过四月宫里就已经为夏天做准备了,他进乾元宫的时候,宫人们正将夏日的用具替换上。
他目光掠过人群,没瞧见容棠的影子就打算进正殿去找,却刚进门就听见细碎的说话声,他下意识听了一耳朵,却是几个宫人在编排容棠的闲话。
这是常有的事,打从容棠当年进宫这些闲言碎语就没停过,贵人从云端跌落素来都是寻常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再加上容棠有着毁婚另嫁的过往,更让人觉得自己有了资格对她指指点点。
但不管是谁,只要被容棠听见这些话,都不会有好下场,只是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蠢还是单纯的管不住嘴,竟然从来都不知道吸取教训。
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有管,就留着这几个人让容棠撒撒气吧,总比最后都算在他头上要好。
他抬脚进了内殿,本以为外头那些人如此明目张胆,是因为容棠不在乾元宫,却不想一开门,就瞧见她正在收拾自己的夏衣。
他愣住了,容棠就在内殿,隔着一道门,外头的话她不可能没听见,怎么没发作呢?
先前罚宫人掌嘴,教训藤萝时可没见她手软。
“皇上。”
容棠起身行礼,秦渲摆了摆手:“忙你的吧。”
容棠便回去重新收拾衣服,外头擦地的那两人大约是没注意到他回来的动静,仍旧在嘀嘀咕咕的说话,时不时会有某个字眼传进来,大多都是不好听的。
秦渲不自觉攥紧了拳,他知道宫里有流言蜚语,可不知道他们会说得这么难听,怪不得每次容棠都会大发雷霆。
先前他竟还觉得是容棠脾性苛刻,借题发挥敲打过她几次。
想起往事,他心里莫名发沉,眼神不自觉飘向了容棠,她神情却仍旧平和,仿佛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些衣物上,完全没听见外头的动静。
可她不可能没听见。
秦渲有些不明所以,容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他在,所以不好意思发作?
要不给她腾个地儿?
他起身往外走,容棠大约从脚步声里听出来了他要出去,停了手里的活,微微屈膝送别,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连问一句他要去哪都没有。
秦渲心里有些不痛快,其实这两天他心情一直不怎么好,虽然朝事十分顺利,但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又看了一眼容棠,对方还维持着半蹲的姿态,看着就累。
算了,不着急问,兴许待会她出了气,就会正常一些。
他出了乾元宫,在外头漫无目的溜达了一会儿,琢磨着容棠差不多该把人收拾完了,就折返了回去,但一进门就瞧见那两个宫人还在擦地,身上并无何处不妥,还在这里干活显然也是没有被贬斥过的。
他眉头不受控制地拧了起来,容棠怎么没动手?
他推门进了内殿,容棠却不在了。
气跑了?
被两个宫人气跑了?
容棠会这么没用吗?
他正要喊蔡添喜去找人,却听见容棠的声音透过窗户传进来,她原来没走。
他推开窗户看了出去,就见她在廊下正和宫人们安置新送来的花卉,她以前不做这种粗活的,大都是看着宫人折腾,可今天却上了手。
有气不撒,在这干什么活?
秦渲有些烦躁:“容棠,进来。”
容棠大约有些累了,听见他的声音顿了一下才应声:“是。”
外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容棠就推门进来了,秦渲原本还想质问她的,可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个湿漉漉的枕头,嘴边的话怎么都没能说出来。
“皇上可是有吩咐?”
容棠隔着两步远开口,语气平和,仿佛完全没察觉到他的烦躁。
秦渲纠结许久无奈似的叹了口气,抓住她的手就拉着她去了外殿,两个说闲话的宫人这次察觉到了他回来,已经闭嘴安安静静地在干活了。
冷不丁瞧见面前多了一双明黄的靴子,连忙就着跪地的姿势俯首:“皇上。”
秦渲没有理会,侧头看向容棠:“宫里没有可以编排上封的规矩,他们交给你处置。”
宫人脸色大变,伏在地上哆嗦。
容棠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浅笑起来:“皇上言重了,何谈处置,不过是些许闲话而已。”
曾经以为刺耳至极,现在听来,也不过如此。
秦渲却再次愣住了,容棠不是大度的人,或者说不是随便大度的人,自己人的亏她吃也就吃了,可对上旁人,谁让她不痛快,她就会让对方更加不痛快。
不管是宫人,还是后妃,她素来不看身份。
现在她却不计较了。
秦渲心里越发不舒服,刚才压下去的质问又要涌上来,他真心实意地想问问容棠,这些天到底在想什么。
可不等开口,他先察觉到手心的触感不对,湿漉漉的。
他还以为是容棠手上沾了水没擦干净,可低头一瞧却是满手鲜红,容棠流血了。
“怎么受伤了?蔡添喜,传太医……”
话音未落,容棠就将手抽了出去:“不必了,些许皮肉小伤,哪配让皇上惦记。”
秦渲数不清多少次愣住了,容棠不是个会刻意遮掩自己病痛的人,上次她被萧宝宝烫伤之后,甚至还抱怨过自己询问得太晚。
当时他怎么回答容棠的来着?
他说,他能想起来问一句就不错了,哪有主子惦记奴婢的?

第113章奴婢已经学乖了
秦渲心口堵得厉害,当时说的时候不觉得如何,现在听见这话从容棠嘴里说出来,他才知道原来如此刺耳。
“我当时……”
“皇上,”蔡添喜忽然进来,“庄妃娘娘来了,说要见您。”
秦渲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庄妃会来他并不奇怪,先前他让容棠整顿尚宫局的时候,就猜到了消息一旦传出去,庄妃会坐不住。
可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沉不住气,今天就来了。
该不会还存着别的心思吧?
他想到了那个还没审问出来历的太监,脸色微微一沉,可在科举舞弊彻查的档口,他不能打草惊蛇。
他看向容棠,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了:“你……”
“奴婢告退。”
容棠识趣得很,没给秦渲为难的机会,话音落下便退了下去,秦渲嘴唇开了又合,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才语气复杂地开了口:“她最近,是不是变得太懂事了?”
蔡添喜也跟着看了一眼容棠的背影,语气有些复杂:“是安静了些,可人都会变的嘛。”
是吗?
可容棠的变化,怎么让他觉得这么不痛快呢?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发了会儿呆,回神的时候瞧见庄妃还没进来,顿时有些不耐烦:“不是说庄妃来了吗?她人呢?让朕等她,她好大的架子。”
蔡添喜知道他这是有些迁怒了,不敢耽搁地开门去寻了人,可却没能在院子里看见庄妃的影子,他不由一愣:“皇上,是不是等得太久,庄妃娘娘就先回去了?”
秦渲拧眉朝看了外头一眼,却一下就瞧见容棠正蹲在地上捡什么东西。
他的烦躁不翼而飞,耐下心来眯着眼睛仔细看,一连瞧了几眼才认出来,容棠捡的是一颗颗的凤眼菩提佛珠,但这东西十分稀罕,以容棠曾经的身份有这么一串倒是不稀奇,可现在她能去哪里弄?
还弄断了。
他略有几分好奇,索性抬脚走出去,却刚到门口就瞧见一道人影自廊下走到了容棠身边。
是庄妃。
原来她没走,只是站在廊下,才让蔡添喜没瞧见。
秦渲只当是她是要去帮忙,也没有在意,可下一瞬就看见庄妃抬起脚,重重踩在了容棠手背上。
他瞳孔一缩,只觉得那一脚像是踩在了自己心口上,他不自觉浑身一紧,呵斥声脱口而出:“庄妃,你在干什么?”
庄妃大约没想到他会出来,愣了一下才挪开脚转身朝他看过去,她显然想维持平静,可脸色还是有些发白,也并不敢直视秦渲的眼睛:“是容棠姑姑弄坏了臣妾要送给太后的凤眼菩提,珠子撒得满地都是,臣妾便让她捡起来,但她捡得太慢,臣妾才想来帮忙的。”
秦渲脸色漆黑,帮忙?你就是这么帮忙的?
他大步走了过去,容棠已经站了起来,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庄妃。
秦渲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已经肿了起来,手背上印着半截清晰的鞋印。
再加上之前受过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鲜血混着泥土,看着十分凄惨。
“先去看看太医……”
容棠仿佛没听见,仍旧看着庄妃。
秦渲心里一凸,容棠不会是气疯了,想要在这里和庄妃动手吧?
他倒不是护不住她,可他有什么理由为了她和王家撕破脸?
抓着容棠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容棠,不要胡闹。”
容棠微微一愣,随即扭头看过来,这还是这几天以来,她头一回正视他,可秦渲却下意识躲闪了一下,他不想在容棠眼睛里看见委屈和控诉。
然而容棠的目光却很平和,秦渲以为的情绪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她甚至还浅浅地笑了一下。
“皇上不用着急,”她轻轻开口,“奴婢不会做什么的。”
秦渲没想到她竟然会是这幅反应,一时有些怔愣:“你说什么?”
容棠慢慢将自己的手拽了出去:“奴婢说不会对庄妃娘娘做什么的,所以皇上不用着急警告。”
她慢慢后退一步,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话音落下,她真的转身就走,果然一点计较的意思都没有。
秦渲心口却陡然跳了一下,莫名糟糕的预感涌上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容棠:“等等。”
容棠停了下来,她脸上仍旧没有别的情绪,平和得近乎诡异,秦渲却陡然想起来,他其实很久都没看见过容棠别的表情了。
不管是挑衅的,隐忍的,还是生气的,他都很久没看见过了。
以往他只觉得不喜,可和现在的一对比,却充满了生气。
如果非要在两者之间选一个,他宁愿她和以前似的,现在这幅平和的样子让她整个人都虚假了起来,哪怕秦渲现在就抓着她的手,心里却没有一丝人就在自己身边的踏实感。
“打回去。”
他忽然开口,明知道后果会很麻烦,可他还是没能忍住。
庄妃一愣,脸色陡然变了,但开口的却是她身边的藤萝:“皇上,我家主子是后妃之首,你怎么能让一个宫婢动她?!”
秦渲仿若未闻,直勾勾地看着容棠:“她怎么对你的,你就怎么对她,打回去。”
容棠又怔了一下,却是慢慢挣开了自己的手:“皇上说笑了,奴婢怎么能记恨主子呢?”
秦渲微微一颤,心口再次被刺了一下,这句话好像也是他说的。
“容棠,我……”
“奴婢已经学乖了,”容棠后退了一步,她仍旧平和,曾经那么明明白白显露在他面前的委屈和难过,现在都被她收了起来,她平静得仿佛一个没了情绪的瓷娃娃,“皇上可以放心,奴婢以后都不会再招惹皇上的人。”

第114章是朕把她逼成了这幅样子
容棠走了,一路上头也不回。
秦渲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脏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蔡添喜担心地看过来:“皇上,您还好吗?”
秦渲回神,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容棠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上面,让他不自觉攥紧了手指:“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现在的容棠,懂事的简直让他觉得陌生,仿佛真的变了个人一样。
一向会说话的蔡添喜这次却迟迟没开口,秦渲侧头看过去,对方这才叹了口气,片刻后却又堆起了笑:“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
秦渲眉头拧紧,这算哪门子的好事。
蔡添喜姿态越发谦卑:“皇上以前不是总嫌容棠姑娘主意大,不听话吗?现在她不和旁人计较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这不是如您所愿了吗?当然是好事。”
秦渲却被说得愣住了,他想要的容棠是这样子的吗?
他怔怔回想,打从容棠进宫时的桩桩件件逐一闪过脑海,原来容棠变成这幅样子,真的是他一步步逼出来的。
是他一次次的苛责,一次次的羞辱,逐渐熄灭了她眼里的光。
他忽然想起来,容棠其实挣扎了很久,尝试过和他和解,也将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告诉过他,但他都刻意无视了。
所以现在,容棠如他所愿,只把他当成了主子,不亲近不远离,不爱慕不憎恶……她再也不会越雷池一步。
他曾经信誓旦旦说过,会让容棠学乖,会让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会磨去她的骄傲,现在,他做到了。
把她从骄傲矜贵高高在上世家贵女,变成了忍气吞声苟延残喘的奴婢……
可他为什么不觉得痛快呢?
不止不痛快,心口反而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的生疼。
“皇上?”
大约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蔡添喜又喊了他一声,但这次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提醒。
秦渲这才想起来,庄妃主仆还在。
他闭了闭眼,压下了心里的难受,侧头朝庄妃看过去的时候,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你好大的胆子,敢在这里闹事。”
庄妃知道他已经被激怒了,不敢和他对着干,示弱似的屈膝跪在了地上:“皇上息怒,臣妾方才是不小心的,没瞧见容棠姑姑的手在那里……”
藤萝跟着解释:“我家主子生性仁善,连蚂蚁都不忍心踩呢,又怎么会对人下手?皇上千万不要冤枉我家主子。”
秦渲冷冷看着这对主仆,眼底是纯然的厌恶。
冤枉?
且不说今天的事他是亲眼所见,就算没有,除夕夜出卖容棠的事也是真切发生过的,从那时候起,他就没想过要让庄妃在这个位置上呆多久。
只是原本他不想打草惊蛇的,他想等世家元气大伤之后再动手的……可她非要逼他!
他眼神冰冷:“太后的寿诞你纰漏频出,朕看在王家面子上没有和你计较,你还敢动朕的人,庄妃,朕看你是居高位太久,心就不定了。”
庄妃心头猛地一跳,她承认今天是有些沉不住气。
昨天皇帝命容棠整顿尚宫六局的消息一传出来,她就察觉到宫人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今早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那老虔婆更是明目张胆地拿这件事来戳她的心窝子。
如果是以前她怎么都能忍的,可最近太后借着寿诞的事不停地找她的茬,不是菜品不对,就是用具不对,明明是按照她的要求找的,她却总能挑出毛病来,然后当着满屋子宫人的面对她冷嘲热讽,偶尔还会趁机责罚。
她也是天之骄女,如今更是后妃之首,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日积月累她早已到了极限,因此整顿尚宫局的事一出来,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动不了太后,还动不了容棠?
皇帝再看重她,也不过是个宫婢而已,悦嫔折腾了她那么多次,不也是好好的吗?
男人本就薄情,何况是皇帝,最多不过是训斥几句,罚些月钱而已,她还担得起。
所以今日一进乾元宫,迎面看见容棠走出来的时候,她就趁着走近的机会弄断了那串凤眼菩提佛珠。
然后逼着容棠一颗颗地捡起来。
扯到太后,容棠有再多的说辞也只能乖乖认错,她站在廊下看她捡得那么狼狈,心里只觉得痛快。
许是意识到容棠也不过如此,进宫这近一年里所积攒的委屈和憋闷不受控制地发酵,她越看这个人越觉得不顺眼,控制不住地走了过去……
她思绪回转,慌忙低下头:“皇上息怒,臣妾绝不敢如此,是,是容棠先弄断了佛珠,挑衅臣妾在先,臣妾一时气不过才……”
“容棠不会主动招惹你。”
秦渲下意识开口,话音落下他才反应过来,其实他是相信这件事的,打从骨子里相信,可一旦宫里发生任何和容棠有关的事情,他还是会责怪她,惩罚她。
仿佛她才是罪魁祸首。
容棠那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想不出来,胸口的旧伤却在隐隐作痛,他略有些茫然地想,他想做的都已经做到了,该给的报复也都给了,他和容棠之间,算不算两清了?
以后这四年,就这么疏离地挨过去吗?
他摁了摁心口,总觉得好像更疼了,却一时没能给出答案,眼下也容不得他多想。
他冷冷看向庄妃:“传旨,庄妃言行无状,褫夺封号,降为贵人,幽居含章殿,静思己过,掌宫之权暂时移交太后。”
庄妃瞳孔一缩,不敢置信的看着秦渲,她只是踩了容棠一脚而已,竟然连降两级,还褫夺了封号……
她堂堂世家嫡女,竟然和两个宫婢出身的贱人同级。
这样的奇耻大辱绝对不行!
她声音不自觉尖锐:“臣妾家中出过四位内相,臣妾的祖父更是三朝元老,以太师位荣养,皇上你不能这么对我……”
“朕可以。”
秦渲漠然地打断了她的话,脸色冷厉得近乎残酷:“朕原本也想和你们和睦共处,可你心思不正,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朕,庄妃,你活该。”
庄妃引以为傲的心计和冷静在满是恶意的皇帝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她膝行两步上前,痛哭流涕:“求皇上开恩,臣妾只是一时气恼,以后再也不敢了,皇上开恩……”
“送她回去。”
秦渲拂袖就走,庄妃撕心裂肺的喊声自身后传过来,他听在耳朵里,却只觉得心烦。
这份心烦持续到庄妃被拖走也仍旧没有消减。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容棠,想起她曾经红着眼睛质问自己,知不知道那天萧宝宝要对她做什么;想起自己提起齐王时,她极怒之下的一巴掌……想起她刚刚那双死水无波的眼睛。
容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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