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缓行,停在忠国公府外。
下马车后,老太太格外嘱咐她:“国公府规矩重,切莫失了体统。”
身后所有的下人都向她看来,顾里里点头。
顾瑾钰看她一眼,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敲打她,换做以往,怕是已经大声嚷嚷起来了,今日倒是转性了。
“扶着。”老太太伸手,顾里里听话地挽上。
“奶奶,你打牌吗?”
老太太睨她:“不是说好了不胡闹?”
“打牌不算胡闹吧,顶多算陶冶性情。”
……
祖孙两走在前,顾瑾钰落后几步,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们。
忠国公府底蕴深,宅子也大。
裴琅是忠国公嫡长子,却没住在正院。
而是住在了翡翠长廊后的修竹院中,那边种着许多湘妃竹,环境清雅,正适合养病。
忠国公府繁花着锦,唯有这修竹院瞧着朴素些。
等到真进去后,顾里里才知道大意了。
院外茂竹葱郁,院内富贵堂皇,连个摆件都是玉造的,忠国公府家底可见一斑。
难怪京中贵女削尖了脑袋都想往裴琅怀里钻。
然而这屋内陈设再如何华贵,当瞧见裴琅这个人时,皆会在他面前失了颜色。
眉眼如画,容色绝佳。
裴琅黑发似墨,一身冰肌玉骨,唇色苍白,带了抹浓郁的病色。
他闻声回头,瀚海般的眸与眉间的病气交缠,星河与湮灭辉映,是一种矛盾又极致的美。
像个瓷娃娃,漂亮又易碎。
“咳、咳。”淡红自脖颈间蜿蜒而上,原本苍白的面色带了血色,更显绝色。
“少爷怎么坐起来了。”领着她们进来的嬷嬷见状,心疼至极,上前给他掖住被角。
“老夫人来了,恕裴琅无礼。”他唇白如纸,声音低沉嘶哑。分明病得厉害,却还强撑着坐起身来。
“茶呢,都怎么照看少爷的?”
裴琅这幅模样,别说是一直照顾他的常嬷嬷了,连老太太一行人瞧着都心疼得不得了。
一瞬间,顾里里收到无数谴责的目光。
“该说失礼的人,是老身才对。”老太太上前一步,满脸愧色。“里里是个蠢的,行事鲁莽又无分寸,叫你受苦了。”
裴琅还没开口,常嬷嬷就没好气地道:“奴婢只是个下人,本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我们家少爷本来身子就不好,好不容易调理得好了些,贵府小姐倒是好,上来就把人往那湖水里推!”
“如今才是初夏时节,寻常人落了水都未必能好,别说是我们家少爷了!”
老太太转头骂她:“瞧瞧你做的好事,还不赶快向裴公子赔礼道歉!”
顾里里乖乖上前,抬眼正对上裴琅那双冷眸。
她微怔。
裴琅作为书中男主,虽然病弱,性子却极为谦和。温润如玉,出尘似谪仙。
这样的翩翩贵公子,本该是天之骄子,却被病体拖累。也因此,赚足了读者的喜爱及心疼。
可刚才对视的瞬间,她分明在他眼底瞧见了深刻的凉。
“是我不该。”哪怕在病中,也遮不住他清朗的声线。“若我当时不站在湖边,便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眼中澄澈一片,苍白的脸上扬着抹温和的笑。
分明他无辜遭难,却还保有风度,当真是好修养。
顾里里:……
总觉得哪里不对。
“少爷这是哪里的话,您身子不好,好不容易能出门游玩一趟,怎么还成了您的错了!”
一瞬间,顾里里如芒在背。
老太太冷哼:“你还愣着做什么?”
“对不起,我错了。”顾里里当机立断地道。“我被猪油蒙了心,被水鬼迷了眼,失了智脑子不好才会做出这种事!”
“没错。”老太太还附和道:“她出生时确实瞧着不太聪明,后来让那缺心眼的奶娘抱走时还撞了脑子。”
“这才一天天的跟个失心疯似的,净干些蠢事。”
常嬷嬷:……
自家奶奶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说。
“都是我的不是。”站在后方的顾瑾钰蓦然抬头,眼眶发红。“那天我若一直在二妹身边,也不会出事。”
常嬷嬷对顾瑾钰态度却不错:“顾小姐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事本跟您没什么关系,难为您关心少爷,还差人送了药材过来。”
顾瑾钰摇头:“公子病着,我实在难以安心。偏能做的有限,只会一些寻常药膳。”
说罢,将手里拎着的红木食盒递给了常嬷嬷。
常嬷嬷懂些医理,打开闻了下,就知道顾瑾钰费了心思的。
“都是些温补之物,公子若吃着不错,我便每日做了给公子送过来。”
顾里里往后退了小半步,腾地方给女主大展拳脚。
没设防一回头,被老太太瞪了眼。
“我身体已无大碍。”裴琅轻摇头。
顾瑾钰急道:“公子说这话,便是不愿意原谅我们了!如若不然,就是要让我与二妹心怀愧疚,昼夜难安,以此来惩罚我们。”
“顾小姐多虑了,少爷是不想让您劳累。”
“瑾钰不觉得累。”顾瑾钰答得笃定。“反倒是公子的身体一日不调理好,瑾钰就一日无法安心。”
这事情忽转急下,倒成了顾瑾钰的事一般。
别人觉得怪异,顾里里倒是不意外。
原文里,顾瑾钰本就是重生的。前世她被惯坏了,在知晓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一时难以接受。
娇养的花朵,在顾里里层出不穷的手段下,很快遭了顾家厌弃。
最后落得个失节为妾,还在孕中被顾里里气死的结局。
今生她有了前世记忆,一边想着对付顾里里,一边则打算抱个金大腿。
这个人选自然就是男主裴琅了。
裴琅现年十八,看起来病恹恹活不到二十岁的模样。顾瑾钰却知道,裴琅日后会位极人臣,权倾天下。
想要早日抓住未来权臣的心,自然不免苦心经营了。
“大小姐还会做药膳啊?”红缨在顾里里背后跟人咬耳朵。
“这你都不知道,此前表夫人患病,就是吃大小姐的药膳调理好的。”
红缨沉默了下:“表夫人得的,不是妇人病吗?”
“二小姐。”
顾里里没做好表情管理,被人逮了个正着。
众目睽睽下,她强行收好抽搐的表情,恢复了此前哀恸的神色。
常嬷嬷看见她心里就来气,他们家少爷这还没死呢!
唯有裴琅面不改色,眼里温暖如常:“既是如此,那便劳烦二小姐了。”
劳烦?她?
顾里里抬头,见老太太微笑着应道:“本就是她惹下的事,就该她来弥补才是,没有牵连瑾钰的道理。”
“你也别太惯着她了,省得她越发无法无天。”老太太看了眼顾瑾钰。
顾瑾钰只得答道:“是。”
抬眼泪汪汪满腹委屈地看着顾里里。
顾里里:……
她就开了个小差,这是怎么了。
顾里里直到坐上马车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瑾钰要日日来府中照顾裴琅,老太太说不合适,裴琅也不愿麻烦顾瑾钰。
于是就变成了麻烦她。
毕竟她才是罪魁祸首。
“奶奶,这万万不可。”顾里里满脸严肃。“我连妇人病都不会治。”
穿着端庄,面容慈祥的老太太翻了个白眼:“用得着你,忠国公府上,可还住着两御医。”
顾里里心下一松。
“但这祸是你闯的,总要拿出些态度来才是。”老太太一时又冷笑。“你那爹倒是个会想的,无论如何都要把瑾钰塞过来,瞧着她刚才的架势,若非我拦着,她都要在裴琅那院子里住下了!”
上马车前,顾瑾钰推说自己有事,这回府的车上就只剩下了她们祖孙两个。
“你就当每日过来应个卯。”
念及顾里里平日里那些算计,老太太也不管她爱不爱听,厉声道:“至于你那些小心思,最好全都收拾干净了。”
“裴琅这块香饽饽,京城里人人都盯着,你以为凭着你和咱们家,能吃得下?”
这话出口,换作往常,顾里里怕是要翻脸。
今日却异常乖觉:“好。”
老太太诧异地看着她,又觉得有些欣慰。
她就说老顾家的种,都不会太差。
“饿了吧,想吃什么?”她面上不显,口气却温和了许多。
“饽饽?”
“啪!”
“奶奶,打人不打头。”
马车外的人,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一片,都惊掉了下巴。
那个每日苦大仇深,说一句话要在肚子里绕三绕的二小姐,何时变得这么活泼了?
活泼的二小姐回到府中,就受到了各种异样的目光注视。
顾里里好脸面,被人退了亲,还不知要如何发作。
进了院子,红缨在一群瑟瑟发抖的下人中,视死如归地走了出来:“小姐,这是明日茶会的帖子。”
原身好出风头,大小宴会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只是眼下送来的帖子,说是品茶,其实就是想看她的热闹,毕竟得罪的人不少。
“都推了。”顾里里不准备去应付原身的塑料姐妹们。
她站起身,就瞧见身边的下人如潮水般散开了去,每人眼里都带着惊恐。
顾里里:……
她不吃人,真的。
她住的院子,是顾府内最漂亮的院落——从顾瑾钰手里抢来的。
最左侧的一间单独僻开,用作书房。
原身在乡下时没机会读书识字,进了顾府后远跟不上顾瑾钰的进度,学了几天就放弃了。
这书房对她而言就是个摆设。
习惯了她动辄就打骂下人撒气的众人,眼睁睁看着她进了书房,还叫了人进去磨墨……
红缨看了眼天边,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再看顾里里让人找了颜料出来,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要作画。
可这位二小姐一向粗鄙浅薄,大字都不认得几个,还会作画?
顾里里没理会那些诡异的目光。
与老太太相处半日,她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位无条件向着她的老人家。她自小父母离异,也是被外婆带大的孩子,对这样的慈爱很有感触。
原文里对老太太的病提及不多,只说是中风后救了回来,却忘了大半的事,如痴儿一般。
用现代的话来解释,就是阿兹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现在病没发作,顾里里也不是医生,没有什么太有力的法子给老太太预防。
她盯着宣纸看了下,提笔作画。
红缨端着茶盏站在她旁边,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少爷,您不能就这么进去。”
“还请少爷莫要让小的们为难。”
安静没一会,顾里里听到一阵嘈杂声。
抬眼就看见一个人冲了进来。
“砰!”来人穿着身蓝色直缀,腰间系着块白色暖玉,面容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