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药全部敷好,等刺痛被清凉盖过,花芜仔细看了一遍没有疏漏之处,才端着水盆过来拧了帕子一边帮着舒窈擦脸,嘴里却还絮絮叨叨。
“大娘子就是三爷带回来的,要不是府里也乱不成这个样子,三娘子不帮着三爷就不错了,还能特意来看女郎?”
现在老夫人一品诰命没了,只留了个最低等的孺人,满京城是个命妇都能比她高上一等,大郎君更惨,说是被发回翰林院修身养性,可陛下没给他任何官职。
那翰林院本是帝心所在,大郎君却无处立脚,去了翰林院无事可做,被人嘲讽,不去翰林院那就是对圣上不满,去不去都遭人羞辱。
容督主为着自家女郎毁了大郎君前程,姜家那边现在恐怕恨不得撕了女郎。
姜舒窈闻言却道:“三叔是三叔,阿茹是阿茹,而且她也不单单只是来看我。”
“啊?”花芜茫然。
姜舒窈抿抿唇,她上一世勉强算是跟姜茹相处过一阵子,也知道她性子。
姜茹懦弱胆小,卑怯怕事,她从不敢违背姜覃他们的意思,却也是真正的心善。
就如她知道她被姜瑾修他们所害,不敢放她出来,却能偷偷背着所有人给她送吃让她好好活下去,她今日过来也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不敢与她直言,却又怕她不知道。
姜瑾修和姜姝兰半夜进她的院子恐怕没做什么好事,亦或者二人醉酒争执间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姜茹不敢告诉她,又怕她出事,所以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她一句。
第48章遇事不决找阿兄
花芜听着姜舒窈的话满脸不解:“那三娘子为什么不直说,反要吞吞吐吐,旁敲侧击的?”
“她为什么要直说?”
“可她不是想要提醒女郎……”
“她想提醒我,是她良知未泯,她不直说,是她处境不允。”
舒窈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娘,经历人心险恶,深知姜家的狠毒,她才更能明白姜茹处境不易。
“阿茹不得三叔喜欢,被府中长辈厌弃,三房这些年对她视若草芥,她在府中地位甚至比不得那些稍被看重的女使。”
“她本是国公府女郎,身边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偶尔饱食一餐就能满足感激,这般境况她自是要小心翼翼才能活着。”
看着花芜神色怔愣,舒窈轻声说道:
“阿茹不像我父母双亡,有姨母和阿兄护着,姜国公府里还有她的亲生父亲,一句话便能定她生死前程。”
“她能提醒我一句已是冒着风险了,若是说的太过直白,我性子急闹去了姜家,她头一个就会遭殃,姜家必会拿她开刀,而且她也不知道我跟姜家将来会如何,万一我跟他们修好,那国公府更是没了她容身之地。”
姜茹也是要活命的。
……
姜茹从积云巷出来之后,外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她不知道二姊姊能不能听懂她的意思,也不知道她这么提醒有没有用,可她不敢再说的更清楚。
她得罪不起阿兄,也得罪不起大姊姊。
街头行人变少,也没了白日热闹喧哗,周围空荡荡的夜色让她脸色越发的白,姜茹朝着姜家走着,只觉身旁越来越安静。
她不知道身后有人相送,只提着裙摆越走越快,等穿过小巷时不远处一只野狗撞翻了路边的竹筐,“砰”地一声吓的她险些尖叫出声。
姜茹紧紧捂着嘴,缩着肩膀瞧着窜过去的黑影浑身发抖,眼泪悬于眼眶许久,又强行咽了回去,扯着袖子抹了抹眼睛,小声替自己打气说了句“不怕”之后,才又继续前行,只是月色之下,那脸更白了。
杭厉远远缀在姜茹后面,见姜家三娘子边哭边走,皱眉抿了抿唇。
等到了姜国公府门外,原是想着姜茹会直接进去,哪想到她突然脚下一转就绕开了正门。
杭厉一愣,她怎么不进去?
姜茹提着裙摆绕着姜家大门越走越远,杭厉好奇跟了过去,就见她穿过一条小巷,走到一株大梨树下。
小女娘满是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周遭无人之后,就手脚利落地低头扒开梨树后的草丛,露出里头藏着狗洞。
杭大护卫眼睁睁地瞧着姜家三娘子从那小洞钻了进去,满是沉默。
“……”
所以,这就是她所谓的偷偷出府?
姜茹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瞧了个干净,钻进府里后就连忙将墙边的草丛恢复成原样。
她拍掉身上尘土,避开有人的地方想要偷偷回了自家院子,哪想半路却是一道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姜茹?”
姜茹身形一僵,回头瞧见身后跟着几个下人的姜覃时,脸上瞬时煞白。
“你去哪儿了?”姜覃皱眉。
姜茹紧紧抓着衣袖,忍着害怕低声道:“我……我在后院走了走……”
“这大半夜的,有什么好走的?”
姜覃见不远处女孩儿身子一抖,脑袋恨不得能垂到地里去,那满是怯弱卑贱的模样,简直像极了她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亲娘。
姜覃越发不喜:“府里这几日乱着你是不知道,你祖母还病着,你不思替她祈福盼她早日康复,倒还有心思在这里闲逛。”
“不孝的东西,我当年就不该留你!”
姜茹被骂的脸色雪白。
姜覃眉心紧皱看着她怒道:“与你说话,不知道回话吗?”
姜茹身子一抖:“我……”
“你什么你,回句话都说不利索,与人回话要直视人眼,停止了肩脊,你看看你这卑贱样子,哪有半点像是国公府的女娘!”
姜覃将刚才在前院积攒的怒气全都发泄出来,姜老夫人好不容易醒了却哭闹不休,姜鸿为着姜瑾修的事情也满脸阴沉说话阴阳怪气。
明明是他们大房惹的事情,却连累他也跟着遭人耻笑,那衙中都快要呆不下去,他简直受够大房的人了。
姜覃将满腔怒火都落到了这个看不顺眼的庶女身上,也不管姜茹满是惨白的脸,厉声叱骂道:
“还站在这干什么,还不滚回你的房里去好生待着,别在外面给我惹事,若是闹出什么事端,别怪我不讲父女情面。”
“真是丢人现眼!”
杭厉藏在暗处瞧着姜覃骂了一通后甩袖离开,徒留姜茹孤零零的站在夜色里,本就瘦弱的小女娘垂着头一动不动,肩膀却是微微颤抖。
杭厉眉心紧皱起来,只觉得拳头都硬了。
这姜家都是些什么不要脸的玩意儿,尽会欺负小姑娘,简直一窝子无耻之尤。
杭厉抬腿朝着脚边一块石子踢去,只片刻不远处就传来姜覃惨叫,伴随着“砰”的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三爷?”
“天啊,三爷落水了。”
“快来人啊,快救三爷……”
姜茹有些发傻的抬头看着乱成一团的几人,听着那边跟下饺子似的一声接着一声的“噗通”声,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呆滞,那眼泪也悬于眼眶都忘记了往下落。
杭厉:完了,打歪了。
……
积云巷这边,姜舒窈都已经打算歇下了,外间杭厉找了过来。
隔着屏风瞧得外面站着的人影,舒窈神情错愕:“你说你把谁打了?”
外头杭厉低声道:“姜家三爷。”
舒窈沉默了片刻:“把人打死了?”
那她得赶紧去找阿兄……
杭厉瞬间噎住:“没有没有,就是腿断了。”
他原是想教训一下不是东西的姜覃,那石子也只是想让他摔个狗啃屎丢一下脸,可哪知道姜覃那么倒霉,哪里不好摔,偏偏一脑袋栽进了正在清泥的荷花池里。
那池子里的水不深,可下面却全是乱石。
姜覃摔断了腿,脑袋也磕破了,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后鼻子嘴里全是淤泥,直接被焖晕了过去。
那头刚出姜家大门不久的太医就又被请了回去,瞧见满身污泥昏迷不醒的姜三爷,那脸色无比精彩。
舒窈不用想都能知道姜覃有多惨,她扑哧笑出声:“没死就行,只是你怎么突然出手教训他了?”
杭厉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见他不分青红皂白斥骂姜三娘子,想起女郎也是这般被他们欺辱,一时没忍住……”
他顿了顿,
“下次我打准些。”
舒窈被外头的话逗的笑得不行,就连花芜也是捂着肚子直乐。
“打了就打了吧,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当是替天行道了。”
姜鸿心狠歹毒,姜覃也不遑多让,他看着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也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伤害过她,可是姜姝兰是他带回来的,也是他将人塞进二房,明知真相却冷眼旁观,纵容姜瑾修他们逼她入绝境才是最大的冷漠。
“对了,三妹妹是怎么回的姜家,竟能瞒过姜覃?”舒窈好奇。
杭凌低声道:“姜家后院有个狗洞。”
姜舒窈:“……”
她下意识就扭头看向身旁站着的花芜。
花芜满脸莫名,三娘子钻狗洞,女郎看她做什么?
“那狗洞在何处?”
“就在姜家后院一棵梨花树下。”
姜舒窈眉心轻皱起来,她暗无天日的那段时间,花芜曾经跟她说过后院的狗洞,她说那梨花树下藏着的洞口能够逃出姜家,说她在梨花树下捡到了几粒碎银子。
所以姜茹其实是曾帮她逃走过的?
第49章她竟在梦里看到了阿兄
骤然得知的消息让舒窈半宿都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之后,却仿佛回到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去。
姜家前院办着喜宴,高朋满座,喧嚣笑闹,往日总有人看守的废院突然就空了下来,仅剩的那个婆子骂骂咧咧地开门进来,如往日一样吃着她的饭食,骂着为了她这个废物去不了喜宴。
她抱怨因她拿不到喜钱,骂她怎么不去死,说到不解气处还上来踹她两脚,只是不知为何那日的饭食让她闹了肚子,一阵腥臭之后,那婆子青着脸急匆匆离开,连房门都没来得及锁实。
舒窈逃了出去。
只可惜,她断了一条腿,根本走不出姜家。
她被人拖拽着扔回了那废弃院子里,残废的腿被人再碾断一次,连完好的那条也寸寸骨裂。
夜风呼啸时,她被人踩在地上拿着白绫死死勒住脖颈,绝望的窒息汹涌弥漫,耳边全是那阴凉说着她不该出去的声音。
“赶紧处理干净,别坏了大娘子跟陆郎君的喜庆。”
“这可是府里女郎……”
“什么女郎,不过就是个毁容残废的可怜虫,本来还能活上几日,可谁让她叨扰了不该叨扰的人。”
阴寒言语渗耳,颈骨好似被勒断。
舒窈脑海里逐渐眩晕,眼前也一点点变得模糊,她知道自己要死了,身上疼痛消失时,耳边声音也越来越远。
断气那一刻,她仿佛听到外间突然喧闹声四起,像是有人撞开了房门,一道身影从外间踏月而来。
“小海棠……”
呼——
姜舒窈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坐在床上满头都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