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安初耳边一嗡,不待再问,宇少钦便已迈步离去。
她下意识就要追上去,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唤:“安初。”
迟安初回头,只见母亲一身素衣,眼眶通红。
“娘,您怎么出来了?”
“我不来,你又打算瞒我们到何时?”迟母说着,转身走进灵堂。
迟安初跟在她身后,进灵堂前,她回头看了眼,入目所及,宇少钦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灵堂内,除却迟母,还站着一应迟家儿媳。
放眼望去,皆是妇人。
迟老太太将手中燃着的线香插进香鼎,声音苍老:“我这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有、三个死在了战场上,剩下两个,一个常年镇守边关,一个残了腿守在身边。”
“我想着还有个孙儿,也算是上天怜惜我迟家,却不想今日……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人说着,眼眶微红。
三叔迟君初坐在轮椅上,拳头重重的垂在腿上,满心悔恨:“要不是我残废了,上战场的就该是我,这样离宇也不会出事!”
迟安初立在一旁,垂眸不语。
七年前函蜀关一站,三叔被设计失去了双腿,幸好父亲去的及时,保住了他性命。
从前带着她四处骑马打猎的恣意儿郎,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
沉寂间,迟母开了口:“马革裹尸,虽死不悔!离宇为护南国而亡,是我们迟家的荣耀!”
“马革裹尸,虽死不悔!”
是迟家的家训。
迟安初抬头望着桌上兄长的灵位,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收紧。
……
迟离宇下葬那天,细雨连绵。
漫天纸钱飘洒,迟安初看着眼前新立的墓碑,满心沉重。
父亲军令在外,兄长战死沙场,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一群妇孺。
她是家里最后的女儿,也是唯一能撑起迟家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迟安初呼吸发紧。
等家人都离去后,她起身走到墓碑前蹲下,手抚着兄长的名字,声音沙哑。
“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长嫂和侄儿,照顾好母亲奶奶。以后……迟家有我!”
最后一句,字字如钉。
之后,她起身离去。
冰凉的雨落在盔甲上,形成一道道的水流。
迟安初浑然不觉,脑海里满是迟家的以后。
千斤重的担子陡然落在肩上,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下意识的,想要去见宇少钦。
然而刚到帝师府大门,就发现门口站了不少宫人。
为首的太监手持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师宇少钦与萱忆公主天造地设,次月完婚!”
此话一出,迟安初只觉得手脚发凉。
她像是被冻住般,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紧紧的凝望着宇少钦。
不会的,宇少钦早已答应要娶她……
想到这儿,脑海中的弦像断了般。
迟安初倏然想起了昨日宇少钦那句:“你我婚事,就此作废。”
只一瞬,她便否定自己的胡思乱想。
不是真的!他也不会娶公主的!
下一秒,却见宇少钦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臣领旨。”
圣旨已带到,宫人们纷纷离去。
只剩下迟安初站在雨中抬头看向青石阶上的白衣男人:“你要娶公主?”
“是。”
宇少钦毫不犹豫的回答噎住了迟安初。
“那我呢?”迟安初想不明白,难道当初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吗?
宇少钦神色平静:“当初我答应娶你,只是为感激迟老将军救命之恩,仅此而已。”
天际惊雷炸响,夏雨倏然变大,淋湿了发丝。
迟安初瞳孔微震,过往他的一字一句还回荡耳边。
“安初,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比任何人都重。”
“安初,我很庆幸被迟老将军所救,然后遇见了你。”
“安初,我想娶的妻子要和你一样,坚毅,果敢,而非软弱的菟丝花。”
……
如今想来,迟安初却遍体生寒。
这时,宇少钦的声音再度响起:“朝中大臣对迟家一向颇有微词,如今迟离宇战死,迟家后继无人,你可想过之后迟家该如何?”
“迟安初,若我是你,定不会将心思还放在儿女情长之上。”
扔下这话,宇少钦转身进了府邸。
迟安初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的,视线被雨水模糊,再瞧不清……
回将军府的路上,即使迟安初有些心不在焉,却还是察觉到了周围百姓的指指点点。
她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心上莫名升起的不安。
迟安初加快脚步,回到家中,就看到长嫂林若烟在廊前走来走去,神色凝重。
“嫂子,出什么事了?”
闻声,林若烟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她的手:“安初,外面都在传离宇通敌叛国,但你知道他的,他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通敌叛国’四个字砸下来,迟安初眼前一黑,更多的是怒火。
他们迟家满门忠烈,如今兄长刚刚入土,尸骨未寒,竟有人如此栽赃污蔑!
迟安初压着情绪,沉声道:“嫂子放心,我不会让哥哥蒙受不白之冤。”
说完,她便匆匆转身,去见圣上。
却没想到,刚到殿前就被宇少钦拦住了去路。
“你是为了迟宇将军的流言一事来的?”
不等迟安初回答,他又开口:“清者自清,此等小事不得打扰陛下。”
迟安初急道:“你既知晓,便该明白这事关我迟家与兄长的清誉,不是小事!”
宇少钦面无波澜:“那也抵不过公主大婚之事重要。回去吧。”
他拦住自己,是怕她耽搁了他的婚事!
迟安初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凉透了,但自己不能就这么走!
她收回看着宇少钦的目光,撩起衣角直直跪在地上:“臣迟安初,求见陛下!”
“臣迟安初,求见陛下!”
……
迟安初一遍遍重复着,只求殿内的人能听到她的呼声。
然而,直到宇少钦也离开,天色深黑……依旧没能喊开那道殿门。
这时,大太监弯着腰走上前:“小将军,陛下早已安寝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迟安初抬头,殿内早已烛火熄灭,一片漆黑。
过了片刻,她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
久跪的膝盖仿佛被撕裂一般,站起那一刻,迟安初差点摔倒。
但她倔强地避开太监的搀扶,硬撑着一步步走向宫外。
宫门口,灯笼的光拉长了白衣男子的影子。
迟安初抬眼看去,只见宇少钦站在赤红宫门旁,在微光中冷峻得如同仙人。
而宇少钦的视线则是落在她膝盖的血污上,眉心微蹙。
迟安初跟着垂眸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膝盖被划破,血凝固在白色的布料上,深红一团。
她没在意,重新抬头看向宇少钦:“帝师,还是来劝我放弃的?”
宇少钦敛了眸色,刚要开口。
突然,他身侧的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身鹅黄贵装的少女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萱忆公主站定在宇少钦身侧,对迟安初温柔一笑:“迟小将军误会了,帝师是来送我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