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啊……”
一句一句，化作无数泪光汇聚在沈炔血红的眼眶中，连同撕裂般的悲鸣也哽在喉内。
突然，一阵山洪般的喧嚣传来。
众将士立刻警惕起来，四处寻探间，发现敌军挥着战旗从不远处的山头涌了过来。
沈炔收紧双臂，眼中掀起比以往更冷酷的杀意。
“诛尽杀绝。”
顷刻间，两军交战，厮杀声震天。
将士们似是都争着一口报仇雪恨的气，所过之处皆是敌兵断臂残肢。
不过月余，沈炔的大军便将建州的倭寇铲除殆尽。
营帐内。
沈炔看着沙盘图，因为多日未眠，憔悴的脸庞遍布清渣。
这时，副将走了进来：“将军，我军擒获敌兵首领上野平！”
闻言，沈炔眉目一沉：“带进来。”
话落，两个兵卒压着被五花大绑上野平进来后将他按跪在地。
即便被擒获，上野平脸上也没有丝毫慌张，反倒一副做客般的自在。
他看了眼帐中的晏字军旗，用着蹩脚的中原话戏谑道：“你们朝廷里只有姓晏的将领吗？”
沈炔睨着他，平静的眸子深不见底：“一个月前，是你率兵围困了建州城？”
上野平像是在回想件骄傲的事，侃侃而谈：“那是我最光荣的战斗，尽管对手是个女将，不过我还是后悔，不该把她杀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一怔。
沈炔脸色骤变，冷意在血丝遍布的双眼翻涌。
上野平根本没在意，甚至露出个邪笑：“那女将比城里的女人都要漂亮，要是她肯投降，我就把她带回去做二夫人！”
话音刚落，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便横在他脖颈间。
上野平终于有了丝慌意，但还是故作冷静看着面前满眼杀意的沈炔：“你要干什么？别忘了，你们朝廷是不杀降将……啊——！”
手脚被挑断筋骨的剧痛让上野平痛苦的哀嚎起来。
沈炔冷眼看着痛的在地上翻滚的人，语气冷冽：“晏家军前，无降将。”
======第12章======
六月二十二。
倭寇彻底被扫除，沈炔带领大军准备返京。
拔营时，先锋唐庆不见沈炔，下意识地朝不远处的山坡望去。
暮阳下，沈炔独自站在山坡上，风扬起他的披风，背影透着一种难言的孤寂。
“看什么呢？”
副将杨安走了过来，顺着唐庆的方向看去，神情一暗。
唐庆叹了口气：“自从平了战事，将军每天都在那儿站上两三个时辰，许是在想姝宁小姐了。”
杨安也不免感叹：“前两日我无意间看见将军对着姝宁小姐的剑落泪，我跟着将军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看见他哭。”
陆青茵的遗体早已送回京城，而沈炔只将她的剑日夜带在身边。
唐庆犹豫了会儿后朝沈炔走过去。
阳光下，不远处的大海波光粼粼，小路上偶尔路过曾经逃难，如今返乡的百姓。
海风袭来，吹的沈炔眼眶发涩。
“将军。”唐庆小心地叫了声。
沈炔下意识敛去眼中情绪，面无表情地让人看不出他有何不对。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启程返京。”沈炔语气淡淡。
唐庆应了声，目光落在面前的山海之景上。
他忍不住道：“若是姝宁小姐还在，看到如今的太平，一定会很开心。”8
说完，唐庆才觉自己说错了话。
然而沈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言语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她会的。”
六月二十七。
沈炔大军凯旋。
皇上感念陆青茵为国捐躯，特追封其为车骑将军，加封沈炔为镇国威武大将军。
向皇上复命后，沈炔便回了将军府。
面对一切如旧的府邸，他眼底划过抹陌生。
不知不觉，沈炔走到了沁春院。
当推开院门那一瞬，他恍然看见穿着劲装的陆青茵在院内舞剑。
见他来了，离开收起剑活泼一笑，清脆地叫着“哥哥”。
可眨眼间，那明媚的身影消失不见，沈炔眼中的希冀也顺时凝固。
他抑着满心钝痛，走进陆青茵的房间。
每日打扫的房间一尘不染，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似是正等着主人回来写字作画。
沈炔走到梳妆台前，微颤的手拿起桌上的木梳。
梳齿间，还缠绕着几根青丝，仿佛今早还有人用它梳头。
沈炔嚅动着苍白的唇：“姝宁……”
无人回应。
原本狭小的房间好像成了山谷，将他沙哑的呼唤放大了数倍。
几乎是瞬间，沈炔压抑数月的悲痛如泉涌上。
他瘫坐在椅子上，将木梳紧握在手贴在胸口。
沈炔咬着牙隐忍，泪水却从眼角滑落：“对不起，对不起……”
陆青茵的一颦一笑在他脑子里不断闪过，时至今日，他才恍悟自己失去了什么。
痛、悔、愧和怜犹如万箭，刺穿他的心脏。
院外的丫鬟小厮听着里头一声声沉瓮的呜咽，皆默默淌泪。
入夜，烛火摇曳。
沈炔伏在桌上，昏沉的脑袋重如千斤。
意识模糊间，他似是看见陆青茵推门走了进来，清丽的脸庞满是担忧。
“平澜……”
她轻唤一声，缓缓伸出手抚向他的脸。
“姝宁！”沈炔蓦然抓住那只手，抬起通红的双眼。
当视线清晰后，才发现眼前的人并非陆青茵。
而是林婉蓉。
======第13章======
沈炔立刻收回手，起身敛去眉眼间的落寞：“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听着他言语间的疏离，林婉蓉面色一沉。
她维持着世家小姐的端庄，问道：“你用所有军功，求皇上退了你我的婚事？”
沈炔沉默了瞬后才开口：“我已向皇上说明，此生我都不会再娶妻。”
闻言，林婉蓉握紧了拳：“因为陆青茵？”
沈炔也没有避讳，转身看着她，坦言回答：“没错。”
林婉蓉目光一狞：“你不是说自小就对我倾心吗？为何有了陆青茵就变了！”
许是太过不甘，她的语气也比平日急切了几分。
沈炔冷峻的眉眼凝着怅然：“你要我问我为何会这样，我也不知道。”
说着，他袖中的手摩挲着木梳：“于姝宁和你而言，我都是薄情之人，若我们真的成亲，那只是一错到底。”
林婉蓉看着面前满眼坚定的沈炔，心里又是气又是恼。
原以为陆青茵死了，她和沈炔就能安心成亲，没想到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半晌，林婉蓉越过沈炔就要走。
行至房门处，她突然停住脚道：“晏将军，即便你想着陆青茵也无用，毕竟她已经死了。”
这话像刀刃划过沈炔本就疼痛的心。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眼眶酸涩。
他何尝不知道陆青茵死了，只是心中那丝牵念，让他不能释怀。1
万千后悔，都成了无尽的遗憾。
次日。
天刚亮，沈炔便来到陆青茵和晏父的墓前。
他看着晏父的墓缓缓跪下，慢慢烧着纸钱：“爹，平澜不孝，没能保护好姝宁，让您在九泉下也难以瞑目……”
话至此，他似乎连看陆青茵坟墓的勇气都没有了。
沈炔就这么跪着，直到纸钱烧尽了都没起来。
没一会儿，本就阴沉的天飘起了雨。
一阵脚步声由近至远。
沈炔侧目望去，见一袭苍色长衫的谢景玉撑伞而来。
谢景玉停在陆青茵面前，凝着碑上的名字，眼中满是怜惜和悲悯。
“你可曾后悔？”他沉声问。
沈炔怔了瞬，缓缓起身：“悔不当初。”
可纵然再悔，陆青茵也回不来了，这种刻骨铭心的悔，终究会伴随他一辈子。
半晌，沈炔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谢景玉看着陆青茵的墓碑，长叹一声：“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雨幕中，沈炔凝着远方的青山，视线渐渐模糊。
他戎马半生，向来流血不流泪。
可这些日子，他好像已经把一辈子的泪都流了，甚至觉得日后受多重的伤都已经不足为惧。
此生最痛，他已经尝过了。
夕阳西下，故人永无归期。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苏州，城中人来人往，商贩的喧嚣从街头传到街尾。
晏员外府。
胭脂的香气将床上昏睡之人的意识逐渐唤醒。
陆青茵慢慢睁开眼，模糊中，只看见被风吹起的水绿色床幔。
这……是哪儿？
她拧起眉，只觉脑袋昏沉地像被灌入了千斤重的水，怎么也抬不起来。
“小姐？小姐醒了！夫人，小姐醒了！”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陆青茵奋力眨眨眼，视线也开始清晰，只见一个妇人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
“姝宁？你怎么样了？头还疼不疼？”
听着妇人关切的询问，陆青茵张张嘴，眼中噙着丝疑惑：“你……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