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肯定又在烦沈逸青那厮的事,杂家早晚杀了他。」
我一怔,「扑哧」笑开:「掌印待我最最好。」
裴少煊愣了下,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下子不出声了。
我这些日子算是发现了,比起沈逸青这个时不时地在心中琢磨着将我废了关在他府里的乱臣贼子,裴少煊可谓是一等一的忠臣良将。
我摩挲着狐裘的毛边,暗自思索。
他为什么对原主这么好?
一晃神间,尖锐的镝鸣声破空响起。
我下意识地抬头,一支白毛羽箭朝我凌空射来。
有刺客!
一念刚起,身侧突然传来一道巨力。
裴少煊将我护在身下,那破空而来的羽箭射中了他。
「掌印!」
我慌乱地抬手摸他后背,却摸到满手温热的血,顿时失声。
裴少煊脸色惨白,一手将我护在身后。
「别怕,陛下,御林军稍后就到。」
他抬眼和那人无声地对峙着。
我循着目光看去,不由得一怔。
故事的大结局,来得这么早吗?
黑压压的士兵将湖心亭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那人一身红衣,手上随意地握着把弓。
他似是朝我笑了一下:「陛下安好?」
我心中暗骂:「皇叔这是何意?」
他的目光在我手上的血迹上停了一瞬。
「当然是清君侧。」
沈逸青轻笑:「陛下受这阉人蛊惑已久,致使你我君臣离心。」
他抬手将羽箭搭在弓上,对准了挡在我身前的裴少煊。
「如今迷途知返,倒也不晚。」
我缓缓地攥紧了手心。
裴少煊一死,朝中就是他沈逸青独大。
他不能死。
羽箭离弦而来,我将裴少煊往旁侧狠狠地一推。
「陛下!」
箭矢险之又险地擦过我的手臂。
我踉跄着跌进了太液湖。
7
冰凉的湖水灌进我的口鼻。
我努力地屏息,下意识地抓紧了腰侧楼郁给的白玉佩。
下一刻,眼前的画面天旋地转。
冰凉的窒息感瞬间消失,我坐在冷宫的断墙边发愣。
乌鸦惊得一下子离了枯枝。
原身的记忆疯狂地涌入脑中。
这是前朝,元和十六年的冬天。
此时的原主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
……
我抬头望着那一轮惨白的月亮,久久无言。
不是,这是要搞哪一出?
正无语着,我突然听见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只苍白的、血迹斑斑的手牵住了我的衣袖。
「救、救我……」
嘶哑的少年音响起,我被惊得差点儿跳起来。
在看清他面容的下一秒,却愣住了。
这是年少的裴少煊。
8
原主生母低微,存在感极低,住在荒废已久的冷宫里。
照顾的宫人,只有一个哑巴丫鬟、一个瞎眼嬷嬷。
我有些费劲地将裴少煊拖了进来,又求嬷嬷打了一桶热水给他沐浴。
借着上药的机会,在灯下偷摸着打量着他的面容。
这个时候的裴少煊还没长开。
眉眼之间,昳丽隐约初成。
只是那双眼睛,看起来却雾蒙蒙的。
我下意识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像是感知到面前空气的流动,裴少煊迟钝地抬起眼睛。
「你、你看不见?」
他垂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先天如此,大夫说眼上有淤血,所以……看不见。」
我曾见过那双眼睛中流转过的、星辰一样的华光。
无由头地,心中蓦然一沉。
两厢无言,裴少煊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裴某,谢过姑娘。」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我没忍住问:「你……是进宫没多久吗?」
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宫中的太监惯会拜高踩低。
别说是欺负刚进宫的太监,连我这种不得势的皇子,都得被他们踩两脚。
在这个落魄的节点,我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很久很久的后来,裴少煊对我的种种照拂。
可我除了帮他上些粗劣的草药,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想暴露身份,想了又想,低声道:「我家主子宽仁,你若遇见什么事,可以来这处冷宫找我。」
「咱们同在宫中当差,有什么事也好照应一二。」
裴少煊一顿:「敢问姑娘芳名?」
我信口胡诌:「晏、燕燕。」
9
冷宫的伙食很差,膳房没有分配份例,只能自己做。
自从来到这个时间节点,我已经连着吃了几天的野菜,面如菜色。
所以当裴少煊悄悄地拿着烧鸡出现在冷宫门口的时候。
我感动的眼泪从嘴里流了出来。
「掌……哦不小裴公公,你真好。」
好险,差点儿要对着这张少年脸喊出掌印了。
裴少煊笨拙地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慢点儿吃,燕燕。」
往后的日子里,隔三岔五地裴少煊都会带着好吃的出现。
我简直要泪流满面:「小裴公公,我与你天下第一最最好!」
在此之前,我从来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我会真情实感地对裴少煊说出这句话。
他听到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耳尖却红成一片。
好纯情的掌印!
我被他逗弄了那么久,终于一朝翻身,心中起了些坏心思。
我凑近他,在他耳后轻轻地呵了口气,故作疑惑。
「公公怎么耳后红成一片?可是着凉发热了?」
他瞪大了眼睛,抬手捂住耳朵。
受了惊似的,「噔噔蹬」地退出三步远。
我坏事得逞,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
10
明明是我说要照应他,可到头来,还是他照应我多一些。
冬日里,冷宫分到的木炭少得可怜。
我跑去惜薪司偷木炭,差点儿被抓个正着,被路过的裴少煊救下。
我纳闷:「小裴公公既看不见,怎么知道那人是我?」
他说:「我认得你的脚步声。」
我心跳恍然,漏了一拍。
更多的时候,在冷宫的断墙残垣下。
我和裴少煊并肩地坐着,絮絮叨叨地捡些无关紧要的事讲给他听。
「从前有个倒霉蛋,莫名其妙地当上了傀儡皇帝。」
「每天被摄政王逼着温书,背不出来还要被他打手心。」
「后来傀儡皇帝翻身了!把摄政王狠狠地惩治了一番!」
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
裴少煊撑着腮看我:「然后呢?」
我心中紧了紧。
然后——被摄政王记恨在心,要砍了他的掌印,教他服软。
倒霉蛋皇帝躲躲闪闪,掉湖里了。
我半真半假地笑道:「然后,傀儡皇帝就见到了年少的掌印。」
然后我就见到了你,小裴公公。
裴少煊显然也被这个没头没脑的故事整蒙了,扶额叹息。
日子平淡而稀疏,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就当我以为要这样一直慢悠悠地过下去时,终于出事了。
裴少煊认的干爹德顺公公在宫中大肆地敛财。
一朝事发,把裴少煊推出去当了替死鬼。
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被关在柴房里。
被打得浑身是血,昏迷不醒。
我心急如焚,摇他的肩膀。
「醒醒……裴少煊!」
裴少煊的眼皮动了下,我连忙架起他。
他完全是靠着本能,踉跄着跟上我的脚步。
裴少煊不见的事,很快地就被发现了。
德顺的徒子徒孙们声势浩大地满宫搜索。
我将裴少煊藏了三日,终归藏不住。
眼见着马上要搜到冷宫来,我只得将他送出去。
我将打点好的文牒、盘缠塞给他:「宫中险恶,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
他反握住我的手腕:「你怎么办?」
我安慰他:「没事,我家主子会护着我,倒是你——」
我抬眼看他,突然发现蒙在他瞳孔上的那层霾,好像浅了些。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他们往那边去了!抓住他们!」
来不及了!
我反手把裴少煊推进马车,语调急促:「走,马上走,我不会有事!」
「燕燕!」
车夫手下用力,马儿受惊,疾驰而去。
身后追兵已至。
老太监阴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早听说裴少煊在宫中有个对食,假凤虚凰,竟这般情深义重。」
我缓缓地转身,还未开口,突然听见一声清厉的呵斥。
「放肆!」
一只白玉般的手掀起车帘,来人白发雪衣,天人之姿。
我瞳孔紧缩:「国师!」
楼郁看向德顺公公,语气冰冷。
「这位是四皇子沈晏,诬蔑皇子,你好大的胆子。」
说完,他朝我伸出右手。
「殿下可愿赏脸,与我一同回宫?」
11
再回到摘星楼,我望着坐在对面的楼郁,久久地不能言。
「陛下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楼郁开口打破了沉默。
听到那个熟悉的称谓,我心中一紧。
「你……」
他浅笑着打断了我的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