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她需要透彻研究 Q 版熊猫的粉丝群体基础（年龄、受众、城市等）、IP 市场生命周期、渗透率等等问题。
每一项指标都不可量化，需要花很多很多时间深入研究。
严暮着实有些头疼。
自她接下这桩评估案，胡家磊私下和基德无形资产评估部老大罗剑做了各种沟通。
好说歹说，想尽办法将罗剑网罗成了“兄弟伙”，两人甚至一起去会所洗脚放松。
一来二去，真成了兄弟。
关键时刻，一向不多言不多语的胡家磊及时发来微信：
“严暮，你放心，罗剑肯定全力配合，这一单我们和你一起努力。”
严暮心中很感动，她顺风顺水时，胡家磊沉默寡言，只默默将工作做到最好。
她遭遇各种风波时，胡家磊也总是冷静旁观，在情义和利益中找到最有利的平衡点。
但这一次，她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时，胡家磊第一个站出来，来帮她破局。
严暮正思考间，有微信进来。
她摸过手机，看到微信的刹那，心里闪过一种惊诧。
昨晚栗烁和严暮交换了联系方式，包括微信。
严暮并未放在心上，更未曾想过，栗烁会真的将她列为联系人并主动发信息联系。
以往职业生涯中，严暮见过太多所谓位高权重的人物，推杯换盏间，交换联系方式热情无比，却在酒局散去后，对交换的微信和电话置若罔闻。
栗烁微信简洁爽快，“方便见一面吗？”
紧跟的一条是，“我知道柳云湘有约，你们下午回重庆。有些资料要给你，中午抽空半小时就好。”
严暮回复栗烁微信时，整个人都因为敬畏有些僵硬，“栗前辈，地点您定，我去见您。”
栗烁约在中午，地点是她公司旁边的东来顺火锅店里。
严暮提前半小时到了约定地点，她坐下只整理了一下衣装，栗烁走路带风，迎面朝她走来。
她今天换了身卡其色的呢料西装，是温柔中性的颜色，竟也被她穿得锋芒逼人。
严暮忙不迭起身迎接，栗烁却很随意。
她解了薄呢的西装外套，随手将挎包放在一边，招呼她坐下。
“点菜了吗？”栗烁问严暮。
“栗前辈，不知道您的忌口和偏好，所以我还是等您到了再点。”严暮将菜单推给栗烁。
严暮自诩是个有能力、有野心的女人，但在栗烁面前，严暮觉得，她渺小的可怕。
她像一座高峰，直耸入云，而严暮像峰脚下的一株小草，一辈子，都在仰望着顶峰之上的秘密。
严暮忍不住想她 63 岁，会是什么样？
栗烁不浪费时间做无谓客套，问了严暮喜欢吃的，爽利点好菜，转而谈正事。
她从挎包里取出装订整齐的一沓资料，放在严暮面前，“这个世界上，越无法量化的事情越难评估，但是，任何事情都有路径和方法。”
火锅冒出蒸腾白气，衬得栗烁的白发更为皎洁。
“国内近十年版权交易市场上，小说、漫画、严肃文学等等 IP 的成交价格，IP 的百度搜索指数中位数、IP 点击量、评分等等，我都整理在这里了。”
栗烁目光落在那沓厚厚的资料上面，眼睛里的光犹如星辰一般。
“这份资料是绝密资料，我不希望流传在市场里。”
严暮点头，神色跟着严肃起来，“栗前辈，这份资料只会在柳云湘和我之间传阅。”
这份资料涉及的隐秘性，严暮自然也懂，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她懂，她自然也不想给栗前辈引来纷争。
她双手紧紧攥着这份绝密资料，心下沉甸甸的，她不了解柳云湘和栗前辈之间的交集。
但是能让这样忙碌的人，抽时间连夜整理这些资料，栗前辈对柳云湘应该是很上心的。
严暮很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他们不说，她也不想冒昧询问。
栗烁眼神明锐，似乎知道严暮心中所想。
她吃了几口蔬菜，缓缓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小说、漫画和 Q 版熊猫都是泛文娱产品。你不仅可以参考价格，还可以从里面筛选案例，做深度研究，进行评估支撑。”
“其实所谓 IP，也分高低好坏，头部 IP 在市场上是绝对稀缺资源，要靠抢才能买到，价格自然飙涨。”
栗烁知道严暮一点即透，她将自己在行业内的见解，简洁分享给严暮。
“苏经理，你去分析一个 IP，数据是最直接、最客观，也最能让人信服，但是再大量的数据分析，都要记住一个核心要点，稀缺的才是 IP 链的顶端。”
“就像你昨天说的，物以稀为贵，这在任何行业都适用。”
严暮今天早上逐渐想明白了，在 IP 定性问题上，稀缺是先决条件。
越稀缺的资源才越有价值。
看着严暮认真翻阅那沓资料绿轴，栗烁锋锐的目光里带了一种打量。
她第一次见到柳云湘身边出现了女性，昨天她是惊讶的。
但回过头来想，那孩子做事做人从来都是最公正客观的。
他要合伙人，就不会在乎对方的性别、背景、身份、名声，以前他是那样，现在他还是这样。
想起柳云湘，栗烁嘴角牵起一缕笑意，试探性的朝严暮抛了一句话，“基德有胆识闯荡北京市场，选了这个评估案做切入口，你和柳云湘好眼光。”
严暮看向栗前辈，想了想才说，“是边总有眼光，我只是跟着他往前走。”
“他往前走的路，不仅仅是一个北京，你能陪他走多远？”
严暮回答的直接，似乎都没有任何犹豫，“他要走多远，我便能陪他多远。”
栗烁笑了笑，隔着火锅升腾起的白雾，摇了摇头。
严暮的回答，太天真了。
两个人交谈完正事，栗烁和严暮边吃火锅边闲聊起重庆那边的一些趣事。
末了，栗烁话锋一转，问严暮，“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柳云湘什么关系？”
“是，栗前辈，我很好奇。”严暮的回答爽快又坦荡。
严暮并不想在栗烁面前有隐瞒，她想，栗前辈一定猜中了她的心事。
栗烁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锋锐的目光，淡淡望向窗外，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热潮。
时光好像在这一刻，被她一点点拨回到十三年前。
那时候的柳云湘，二十来岁，远要比现在青涩，但身上那股沉着的劲儿和现在，一模一样。
一想起那个有着超脱年纪的成熟和一腔孤勇的柳云湘，栗烁轻轻笑出了声音。
栗烁转回目光，望向严暮，“十三年前，就是在北京，那时候我的公司在五道口优盛大厦。”
“我下班都要在凌晨一两点了，每天一出公司大楼，一抬头，陪伴我的就是北京最繁闹的灯火和最黑暗的夜。”
严暮直直盯着栗烁看，见她一向透着威严的眼角眉梢之处，尽是细碎的温柔和平静。
这样状态的栗前辈，很迷人，倒有一种千帆过尽后的怡然。
“那天是 2009 年 12 月 14 号，那时候北京的冬天远要比现在冷，是一种透彻心骨的寒冷。”
“我当时带的团队在做一部宋代悬疑电视剧，这种正剧题材国内很少有，我们一群人天天熬着，想着这个冬天过去了，夏天上映时，一定会有最辉煌的时候。”
栗烁想起遥远的热血时光，视线落在火锅缓缓升腾起的白雾上面，她短暂停了一会儿，再说道，“那时候我们不是为了挣钱，一心一意想做最顶级的内容，一群人尽是穷开心。”
“12 月 14 号那天，凌晨都要三点了，我连轴转了三天，一出门，就看到站在纷飞大雪里的一道身影。”
“那天我真的很累，我看到那道影子快步朝我跑来，我没有太多心力和耐心，我整个人就像身体被掏空一样空荡荡，我真的不想再去和任何人说话，所以我也快步走，走到停车场，我取了车子就回家了。”
那时候的柳云湘，刚上大二，读的是西南政法大学。
事情起源很简单，那就是柳云湘最好的发小，从小就爱画漫画，起初只是自娱自乐，上了初中以后就开始背着老师、家长偷偷自己在本子上画漫画。
就是因为画漫画，他的成绩开始跌到班里倒数第一二。
老师叫家长，家长骂小孩，画什么破漫画，后来干脆转学了。
柳云湘最后一次见他的发小就是在初二夏天，重庆的夏日，热辣辣的，烈日的炎热，成了那个夏天，最后的记忆。
柳云湘拿到了那本漫画，那时候他小，不懂漫画，不懂动漫，不懂好看和不好看。
只有无穷无尽的作业要做……
严暮听着栗前辈微微低沉的声音，连带着神色都变得沉重起来，“后来那男生，天天晚上等在优盛大厦下，我一出门总能看到。”
“我现在想起来，2009 年，那么冷的冬天，那么热心投入的项目，这些都似乎没了记忆点，只有我推开玻璃门，一抬眼，就能看到不远处的男生，静静站在路灯下，朝我看。”
“大概是持续了半个月，我的项目顺利收尾，压力也小了，我人也轻松起来，我第一次走过去跟那男生说话。”
冬日的夜晚，冷而萧瑟，放眼望出去，北京整个都是一片灰蒙蒙的，仿佛一座冰冷的钢铁之城。
栗烁踩着高跟鞋，步子快而急，柳云湘似乎听到了高跟鞋的声音，在一点点逼近他，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朝他走来的栗烁。
那个他打问过无数人，无数老师，无数可有可无的线索之后，才打问到的神话。
距离分别自己的发小，已经过了整整五年之久，柳云湘再次得到发小的消息是他生病了。
那个年代，抑郁症不像现在这样被人关注，那个年代，生了这种病，好像都是自己的问题。
柳云湘收到了发小的 QQ 留言，他说他很不开心，不想活下去了。
那后来柳云湘一个人去陌生的北方城市，无数次看望发小，陪他说话，可是似乎就是不能点亮他。
柳云湘想留住他，但是他根本找不到途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