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在此,柳启航不好再说什么。他皱了下眉,对顾夏说:“起来吧。”
听柳启航让他起来,顾夏的脸上,微露一丝喜色。他满怀期望地问:“您答应我了?”
“答应什么?”老太太觉得奇怪,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妇。
“老母亲,不关您的事。”柳启瑞将母亲扶到椅子边,让她坐下,附她耳边,小声说:“您不要管。”
老太太耳背,听得似是而非,絮絮叨叨地说道:
“哪里做错了,重新做一遍就是。那什么模型,摔坏了重新修整一下。有什么不得了的?古言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跪了,听奶奶的,有什么我担着。”
柳启航叹一声气,对顾夏说:“你先起来,别的以后再说。”
“顾夏,你起来。”莫传芳怕再闹下去,老太太就知道了。
老太太心软,最看不得谁打骂孩子。
谁家打孩子,只要她知道,一定跑去训斥。她在村里辈分最高,没人敢对她不恭。
村里的小孩挨打,都跑老太太这来求救。
……
等老太太走后,顾夏又说破了嘴皮,柳家人才勉强让他留下。
当着一湄爸妈的面,顾夏给一湄写了封信,问她那天为何没上晚自习,跟谁、到哪去了。
很快,一湄回信了。
原来那天下午放学后,她跟同学一时兴起,去同学家摘苹果。
摘完苹果,两人又突发奇想,砍了竹子做竹筒饭吃。
然后,二人索性逃课。
班主任听其他学生说,柳一湄带男朋友来学校,把苟四娃打了一顿。男朋友还是社会上的。
老师觉得问题严重,有必要跟家长沟通一下。
一湄爸妈把两件事联系起来,把怀疑的、担心的当成事实来说,省略和夸大了部分事实,就变成顾夏去学校后,一湄跟他在一起,没去上自习。
夫妻俩借顾夏的口,批评了一湄一顿。顾夏执笔时,语气变得委婉温和得多,让她以后记得请假,免得老师和家长担心。
一湄仍像以前一样,遇到不开心的、开心的事,都跟顾夏分享。
顾夏也一如既往地回信,但都在她父母的监督下。
马上到寒假,一湄快回来了。在她回家前一天,顾夏就离开了柳家湾。
回到顾家村之后,顾夏也没闲着。
谁家修房造屋,他便前去帮忙,而不要报酬。
一可锻炼自己的技艺,二可消磨寂寞苦闷的时光。
每晚躺在床上,他便设想,一湄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认真写作业,写作业时,有没有坐他为她做的椅子,椅子的高度是否合适……
入梦,她的面容,便出现他梦里。
想到以后,一湄只能以这种方式出现,他感到一阵一阵的难过。
没被发现前,他把这种情感埋藏在心里。被人发现之后,它反而不断跳出来,折磨他。
为了这个女孩,也为了他自己,他必须变得优秀、强大。强大优秀到,无论到哪里,在什么场合,别人都不敢说,顾夏配不上柳一湄。
这天,已是深冬,天气奇寒,又下着雨,更觉寒冷了。呼出的热气,马上凝结在空气中,形成一团团白雾。
顾夏正在拉锯,顾宛走来,凑他耳边说:“有个女孩找你。”
他惊了一跳,谁会来这里?忙丢下锯子,按顾宛指的地方走去。
朦胧雨雾中,他看到一个女孩,正朝他招手。
她的脸冻成了青紫色,鼻尖红彤彤的,晶亮的眸子里,跳跃着星光。
惊异之余,他既感高兴,又感难过。
这么远的路,又这么冷,她怎么走来的?
她为什么来?
要是被她父母知道,会怎么想。他怎么向他们交代。
天这么晚,路这么远,她已经走得很累了,又不能让她马上回去。
看到她明月般美丽的笑容,他更不忍心了。
见天色还早,顾夏吩咐顾宛去地里扯把蒜苗。他帮忙做工的人家,送给他一块腊肉。家里没杀年猪,也没割肉,没什么可招待的,就将就这个了。
等一湄吃完晚饭,再送她回家。
“嗨,顾夏哥!”远远的,一湄大喊,声音带着愉快的乐音。
“你怎么来了?”顾夏脸上的神情,有惊无喜。
一湄天真的笑着说:“我还没问你呢,你为什么不跟我大伯干,跑出来单干呢。我大伯帮人修房子,都忙坏了。”
他故作轻松地说:“不单干怎么挣钱呢。”眼里掠过一抹阴云。
一湄嘴一撇,鄙视道:“俗气。”
见一湄走路一跛一跛的。
顾夏心疼地问:“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可能脚起泡了。”一湄毫不在意的说。
“我看一下。”他想说没说出口,很想为她挑去那些泡;很想蹲下,背着她走。
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他不能表露自己的情感,不能让她明白他的心意。咬牙忍了忍,他放慢了脚步。
“你家人怎样?”顾夏顺口问道。
她像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奶奶隔两天问一次:“顾夏出师了啊?”
家人回答:“没有。他家里有事,回去了。过完年就来。”
过两天,她又问:“怎么没见到顾夏呢?他出师了?”
大伯的儿子们回来了,带回一堆小孩。家里像麻雀窝,到处是叽叽喳喳的声音。
一湄借口去同学家借书,顺道来这里,看看顾夏在干嘛。
说完,她盈盈笑道:“要是被我爸知道,又要教训我了:‘毛主席教导我们,人要诚实。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呢?啊?’我爸在教训人时,才用固定短语。好笑吧?”
“好笑。”顾夏懒懒地回答。
“呃,那张椅子,是你做的啊?”她回头时,踩到一块石子,脚扭了一下。“哎哟。”她摸着膝盖,颠着腿,跳了几步。
“小心点。”顾夏皱皱眉说,“好好看路,别东张西望的。”
“我大哥的儿子可喜欢了,霸占着椅子,谁也不让坐。”
一湄注意到,顾夏懒懒的,好像有心事,似乎不欢迎她来。她无趣地没话找话。
“唉,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家很乱啊?我弟比侄儿的年龄还小。嘻嘻。我妈说,本来没想要我弟的,结果意外怀上了。去医院引产,医生发现,我妈肚子里有个肿瘤,不敢做手术。”
“哦,是这样?”顾夏的目光轻飘飘的,唇角轻轻抿开一丝笑纹,对她说的话,似乎不感兴趣。
“顾夏。”
她站定,回望着他飘忽的双目。
“嗯?”
“你不想见到我?”眼底有些黯然。
顾夏抿抿唇角,唇边漾出一抹浅笑,深不见底的瞳仁中,融着一束浅浅的温情。
他不咸不淡地说:“说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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