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道脸色苍白,立在案前,正捂嘴咳嗽,白玉珠则捏着帕子,想凑上去给人家擦汗。
「哟,白姑娘怎么在这儿呀?」
我立在门口,冷眼看着快要贴到宁无道身上去的白玉珠。
「嘉言?」
宁无道松开了眉头,绕开白玉珠向我走来:「你来看我么?」
他眉目温柔,把我心头那点火气也给化开了。
我将蜜饯塞给他,小声道:「这是蜜饯,今日太子不在,我们偷偷地吃。」
「什么东西偷偷地吃?」
白玉珠问话,我们谁也没理她。
宁无道接过蜜饯,目光落在我手上:「你受伤了?」
「啊,没事儿,已经结痂了。」
「有疤。」
「不打紧,我不在意这些。」
他握着我的手看了一眼,忽道:「我给你变个戏法。」
「嗯?」
白玉珠:「什么戏法?喂!你们谁理理我?」
宁无道抿唇浅笑,将另一只手覆在我的伤疤上,眼眸缓缓闭上。
微风忽起,吹得他的银发轻轻飘动。
片刻后,他睁眼,松开了我的手。
我低头瞧,那疤已经不见了,我的手看起来就跟没受过伤一样。
这真的是人能办到的事吗?实在超出我的认知了。
「怎么做到的?」
我盯着手左看右看,又搓了搓,竟是真的好了。
「这可是我在道观的师父传授给我的,天机不可泄露。」
「你师父好厉害呀!」
「他过几日也要来京城游历,我带你去见他。」
他像看小朋友一样宠溺地看着我,说完这话,忽然皱眉,一阵咳嗽,比之前还严重。
我连忙伸手扶他:「你怎么了?这戏法,该不会损了你的身子吧?」
「不,不会,是我的病还没完全好。」
「怎么还没好呀……」
他见我担心,又道:「陈年旧病积累着,就不容易好了,不过等天气暖和,会好一些。」
我点点头:「那等天气好了,我们去晒太阳。」
「嗯。」他看着我笑。
一直被我们冷落的白玉珠终于受不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你们不理人!不理人!」
我扭过头,见她蹦蹦跶跶的,哭得凶,却一滴眼泪也没有,轻嗤道:「不相干的人,为什么要理?」
她收了哭声,叉腰道:
「我怎么就是不相干的人了?你能来看三王爷,我就不能来?」
我十分得意:「那当然,我和三王爷的关系,你能比吗?」
白玉珠瞪着我问道:「你们什么关系?」
是啊,什么关系呢?宁无道又从来没有承认过。
我想了想,把问题抛给了宁无道:「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看着他,有些期待他会怎么说。
宁无道犹豫片刻,道:「我们……」
他瞧着我,脸居然红了。
救命,宁无道害羞的样子太可爱了!
我捧着他的手,道:「死鬼,有什么害羞的,我们……」
话未说出口,背后却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句:
「沈嘉言,放开你小叔子的手!」
我愣了,宁无道和白玉珠也愣了。
六只眼睛震撼地看向门外。
萧景成看着我们,在春日的细雨里负手而立。
好半天,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太子殿下,你你你怎么来了?」
「沈嘉言。」
他唤了我一声,脊背挺直,昂首望着我,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看样子一夜没睡。
他说:「我想了一夜,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
「想明白,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宁无道闻言,有些愕然,看向萧景成:「太子殿下,你在说什么?」
萧景成看着他,眸中寒光如刀:「三弟,你现在握的,是你嫂嫂的手。」
「太子殿下慎言啊!」
我三魂终于找回来了两魂,急忙冲下门廊,推萧景成走:「您定是没睡好,说胡话了,快回去睡个回笼觉!」
他被我推动着走了一段,便稳住身子,石头一般岿然不动,扣住我的手腕道:「沈嘉言,我没说胡话。」
我急了:「你干吗呀?我都说了我已经许身三王爷了!」
「什么许身?」他低头逼视着我,「那不作数的,我凭什么要让?什么以身相许,私相授受,比得上你我三书六礼,昭告天下的正经亲事?」
「谁跟你……」
我身子一震。
「殿下,你刚刚说什么?」
他声音微颤,豁出去了一般,道:「我知道你觉得我疯了,可我说的都是真的,沈嘉言,你是我的太子妃,这是前世就定下的姻缘,生生世世都要作数的。」
前世定下的姻缘。
我消化着这信息,脑袋嗡嗡的,瞪着他,嗓子哑了一般发不出声来。
他声音软了下来:「你果真觉得我疯了,是不是?」
「不。」
我摇头,努力镇定下来,问出了那句我一直觉得过于离谱的话:「萧景成,你是不是,也重生了?」
他一愣,眼中堆叠起无数种情绪,片刻后,颤抖着抓住我的手:「你记得?沈嘉言,你记得我?」
离大谱了!
之前我不知道他是重生的,对他也没有太多怨恨,毕竟这辈子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我急忙抽出手:「萧景成,你前世既然负我,现在又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看着我,目中喜悦转为茫然:「我何曾负你?」
装傻?
我咬了咬牙:「你忘了,我没忘,你上辈子烧死我的事,我忘不了。」
「我怎么会害你?沈嘉言,我若害你,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前世,你的玉佩怎么会在沈佳禾手里?」
「沈佳禾?」他后退半步,似有些费解,「这又是什么话?我前世又没有见过她。」
我愣住了。
看他的眼神,像是什么也不知道。
是误会,还是他骗我呢?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脑袋一下就乱了。
「我才不信你的一面之词!我再被你们骗,我就是狗!」我伸手把他往外推,「你出去!」
他有些着急:「沈嘉言,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我都被你们害死了,我怎么信你?」
三王府的路过下人们见我们吵得厉害,不敢上前,又惊又怕地观望着。
我左右看看,夺过一旁护卫的刀。
「你再不走,我就……」
他看了看刀尖,反倒靠近了些。
「那你杀了我。」
我们一时僵在了雨里。
雨丝很凉,落在皮肤上,像细针扎过,萧景成靠过来,想伸手给我挡挡,被我一把推开。
他踉跄一下才站稳,没敢再靠近,只伸手,揪住我一片衣袖不肯放:「沈嘉言,我从未做过害你的事。」
静默中,雨又大了些,萧景成的发丝被打湿了,往下滴着水。
他是一国太子,何曾这样狼狈过,我有些心软,急忙扭开脸,丢掉刀,下意识说出的话,竟有几分我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幽怨:「我不在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理不清也无所谓,不重要了,我也不想听你解释。
「反正我现在喜欢的是别人,再也不会和你有什么瓜葛。」
我扯了扯衣袖要走,竟扯不动,萧景成紧紧攥着不松手。
片瞬的宁静后,他问道:「你真的喜欢他?」
我明明想走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步也迈不出去。
抬眸看,他的眼眶竟然已经湿了,晶亮亮的,盛满破碎的天光,好像随时都要落下来。
「沈嘉言,你凭什么喜欢他?明明是我先来的。」
他看着我,像只被抛弃的流浪猫。
「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得知沈家失火后,我什么也顾不得,闯进火海来找你,你说的那些事,我一件也不知道。」他深吸一口气,固执又难过地望着我,「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你凭什么喜欢别人?」
我看着他,竟也怔怔地湿了眼眶。
我想起待嫁那一年,我也曾满心欢喜地绣着嫁衣,也曾日思夜想,盼着和他成婚。
耳畔传来脚步声,宁无道撑起伞,挡在我头顶。
他低头瞧着我,眼中情绪复杂,有关心,也有不安,「别受凉了。」
萧景成看见他,握了握拳,像棵宁直不弯的树,第一次折断自己的枝丫,「沈嘉言,起码,给我一个自证的机会吧。」
风吹起,身上的温度被带走,冻得人身子不由得微微战栗。
我终究是心软,也开始觉得,这其中有隐情。
宁无道忽然说道:「殿下,嘉言,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猜,这其中该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坐下来好好说说话,把一切弄清楚。
「毕竟,太子殿下是我敬爱的兄长,嘉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们二人都好。」
萧景成听见这话,抬眸问他:「你只把她当作朋友?」
我也抬头看向宁无道。
他握伞的手紧了紧,浅笑道:「不然呢?我这样的人,难道还敢有什么别的指望?」
我的心莫名揪了一下。
11
回家的路上,白玉珠抓住我,问道:「沈嘉言,你们是不是在搞三角恋?」
我推开她:「什么三角恋?你没听见三王爷说了吗?他只拿我当朋友。」
「那你还喜欢他吗?还有那个太子,喜欢吗?」
她这一问,倒把我难住了。
见我不说话,她竟然有些高兴:「那就是两个都不喜欢对吧?」
我那爱跟她斗嘴的本能又出现了:「哈,我就不能两个都喜欢?」
她瞪着我,道:「你怎么能喜欢两个?」
「那又怎么?我只不过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她震撼地看着我,仿佛悟到了什么。
……
在三王府时,我避开旁人,和萧景成好好坐下来把事情的经过理了一遍,最终的疑点,全落在了沈佳禾身上。
然而这一世的沈佳禾什么也不知道,我虽然不死心,试探了几次,却都无功而返。
前世的事哪有这么容易弄清楚,这件事就很快就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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