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主人公是宝贵老师苗绣的书名叫《送行人》,小说《送行人》作者为王手情节引人入胜,非常推荐。主要讲的是:...
善后确实是一个大问题,也是一个大学问。有的人辛苦了一辈子,在世时没有享福,死后是一定要让他风光体面的,给他洗个澡,化个妆,精神一点,漂亮一点,虽然不一定都穿上绫罗绸缎,但起码的整洁还是要的。告别仪式也不能马虎,该请的司仪,最好要请,该走的程序,最好都按照规定把它走完。虽然尸体最终都会到火化间走一趟,但火化也是很有讲究的,是个技术问题,所以,给火化间的师傅递支烟,套套近乎,让他在操作时更尽心尽力一些,家属心里也会舒服一点。骨灰盒当然也要选好的,红木的、香樟的,或是紫檀的,这还真的不是装饰,逝者去那边,是否会居无定所,或风餐露宿?临走时给他提供一个好的骨灰盒,总是一件令人安慰的事情。墓地虽然也不是经常去的地方,但地址一定要一说便知,这就跟高档小区一样,方向要明白,路要好走;位置还不能太高,不但要朝阳,还要临江;最好边上有一座凉亭,好让来探望的亲人们驻足歇息;还要有一棵消息树,高大、显眼,隔老远一眼就能看到,这才有一种家的感觉。总之,有这么多复杂的感情,就会有这么多复杂的善后工作。
殡仪馆说起来不好听,但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它是西州市民政局下属的一个单位,有点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的味道,和一些窗口单位很像,比如行政审批中心,比如公共事业管理中心,等等。馆里接待大厅的告示牌上就是这么写的:
我们郑重承诺以下服务项目
1.咨询、介绍项目、商议方案;
2.接收遗体、消毒、清洗、冷藏、化妆(含整容,价格按程度等级定)、穿衣、守灵、告别、火化;
3.出售花圈、花篮、寿衣、寿被、火化用棺木(也叫文明卫生棺)、骨灰盒;
4.代写讣告、挽联、悼词、答谢词(如有宗教信仰需要希望提前告知);
5.批发价零售答谢伴手礼(如毛巾、雨伞、香皂等,可以先赊,用剩可退,按实物结算);
6.指派或联系一条龙服务(价格面议)。
总之,非常规范。
但我是临时工,或叫合同工。我来殡仪馆后,先是开车,兼带接收遗体;现在主要在化妆室,噢,不,是兼顾接收遗体和化妆。上述其他一些复杂的工作,我还轮不上。
说起来也不算离奇,我是在修车铺里被宝贵老师带走的。修车铺原来在霞飞路的尽头,就在老馆的对面。边上的前程路还没动工的时候,修车铺门口的空地就比较大,那些待修的车子就停在路边的空地上,老馆接收遗体的车也是。
老馆的车,是那种老金杯,因为跑得多,也因为用车的问题,经常会有一些小毛病。老馆把车放在我们这里修,算照顾我们生意,其实也给他们带来了便利。馆里有每天收拾车辆的习惯,这是个好习惯,接收遗体的事这么重要,车子要是带病上路,路上就有麻烦了。有时候,车子回来得晚,司机又急着回家,就会直接把车子交给我们,让我们修好后送回去。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车,以为就是个小中巴,还以为对面这个单位接待任务多。后来才发现,他们这个车不一样,屁股后面是架空的,有一个小空间,可以放一个担架,是放遗体的。知道了他们的工作,车又修熟练了,也认识了宝贵老师,我就成了经常送车子回去的那个人。我们老板平时不轻易挪身,与我搭档的伙计还不敢摸车,我胆子大,又喜欢开车,差不多每天都要去馆里转一圈。去得多了,对馆里的一切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车子一般都停在老馆后面的空地上,晚上馆里本来就有点冷清,加上我知道了馆里的业务,就觉得更加阴森了,但是我不怕。每次送车回来,我都会经过前面的停尸房,那门口经常会丢弃一些多余的衣裤、一些多余的生活用品,我知道,那都是逝者的,是家属嫌累赘,清理出来的。再穿过走廊,来到告别厅外面,也经常会发现一些残留的讣告,甚至还有逝者的照片。走得多了,我还会忍不住探头到里面看一看,一眼就看见左右两边赫然写着的两句话无论你走多远,我们都能看到你的笑脸;无论你走多远,我们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那时候,经常来修车铺交接的是馆里的宝贵老师,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什么负责人。当时,宝贵老师就在老馆,翠微山上的火化跟他没什么关系。后来才知道,馆里人手少,他是馆里的元老,性情又很社会化,所以,一些接洽的事,需要跟人打交道的事,馆里就让他兼管了,他实际上就是个领班。一来二去,宝贵老师就和我们混熟了。有一次,宝贵老师问我,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我说,钱勉勉强强够用,主要想学个手艺。宝贵老师说,想回家开店吗?老家那边车多吗?我说,没其他东西好学嘛,光打工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先学着修车。宝贵老师说,要不,你来我这里学个本事怎么样?我问,你那里有什么本事可学呢?我原来只想到他们民政局下面有个养老院,那里是不是缺男保姆,提供的护理服务用新名词来说叫临终关怀。宝贵老师说,我这里人手紧,你就算过来给我帮忙吧。我说,谈不上帮忙,你就说让我做什么吧。宝贵老师说,开车啊,叫你当然是开车了。我傻住了,还有这么好的事情?他又说,难道你就满足于修修车,就不想开开车,开车那才叫本事。他又说,我们用车的频率高,现在就缺个既会开车又会修车的人,你到我们这里就可以大显身手了。他还说,现在基本工资两千元,以后还会加,再加上你帮人顶班的,一个月起码三千元,同意就马上签合同。他说得这么认真,都说到签合同了,我们打工的,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么给力的话,我心里马上就松动了。我在心里也悄悄地比了比,修车是多么有局限性啊,天气不好,人家不愿意修;天气太好,车子都在路上跑,人家不会来修;车子越开越好,修车的概率也越来越小;车主都内行了,保养都做好了,车子基本上就不用修了。总之,修车是等米煮饭,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而对面的殡仪馆里,开车的任务一直是很多的,我知道的,这里的修车记录都记得一清二楚,虽然没有什么规律性,但加起来,只多不少。不过,就是这个单位叫起来不好听,人们对它有颇多微词。我就跟宝贵老师说,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要么先去试试看,不行的话再说。
去了之后才知道,宝贵老师没有把话说明白,我也没有把事情问深入,原来远不止开车修车这么简单。因为单位性质的特殊,这里做事的人特别少,或者说做这个工作的人特别少,往往要身兼数职。开车的是我,接收尸体的是我,接回来清洗、消毒、冷藏的也是我,当然,现在给尸体穿衣、化妆的也是我,直到把尸体送去告别厅,由司仪接了去,我的工作才算真正结束。我要学会各种本事,这比修车复杂多了。修车只用解决一个技术问题,这里要解决的事情很多,精神问题、心理问题、身体问题,有些问题我还没有碰到,还想象不到。这么说吧,想不想跨入这个门槛,我当时是纠结的;一旦跨入了,就不纠结了,但其他的事情,也就身不由己了,只能一步一步地走着瞧。这个工作唯一的好处就是稳定,旱涝保收,细水长流。
那个时候,我已经接收过不少尸体了,但还都是在白天,按照宝贵老师的说法,先让我熟悉熟悉,练练胆。接收尸体的时间大致上就是两种,要么白天,要么夜里。白天主要接收医院的尸体、家里的尸体,或意外死亡的尸体,以及一些手续齐备、不讲究时辰、信教的兄弟姐妹的尸体。夜里基本上都是接收县里和乡下的尸体,因为他们的风俗都是在夜里行事。
我第一次出夜车,是凌晨两点到乡下去接收尸体。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理解,也很讨厌,这种做法是依据什么呢?什么时候不好接收,非得趁这样的月黑风高夜?后来才知道,这都是风水先生在作祟,是他们算出的时辰,说这个时间移位好,谁都不敢自作主张,擅自妄动。乡下还有另一个说法,要赶在凌晨四点之前把尸体请出来。据说,五点鸡叫的时候,正是鬼准备遁形的时候,人要是走得迟了,那就与鬼同行了,那还得了,到时候被鬼缠身了,他自己不清爽,家属也不放心。做这种工作的,你可以不迷信,但不讲究规矩,不执行逝者家属的要求,肯定不行,出了问题谁也担当不起。
到乡下接收尸体是一件苦差事,大家都喜欢叫上我,因为我原来是修车的,对车熟悉,大毛病可以预防,小毛病直接就解决了。他们喜欢叫我还因为我不怕走夜路。有些人走夜路总是提心吊胆的,凝神屏气,一路无话,压抑得很。我是个乡下人,在老家时就经常走夜路,下地早要走夜路,赶集回来要走夜路,有时候乡里对歌,意犹未尽,回家都是三更五更了,那真的叫披星戴月。城里人走夜路有许多怕:怕夜里的露水,据说,最损的就是它,伤肾;怕断头路,不是怕栽跟头,是说碰见断头路会折寿;还有怕夜间出没的各类动物,山猫、野兔、狐狸,民间有故事,夜间还在跑的动物,都是被鬼附了身的,特别是直跑的动物,眼看着直愣愣地撞过来,避也避不了,但被撞的人就会落下病根,还都是莫名其妙的病,看医生没用,做法事也没用。但我没有问题,他们说,这叫星辰大。
西州人都说,一些做特殊行业的人,都是星辰大的,星辰大才能镇得住,比如杀猪的、收尸的、当别人亲爷的、太平间里值班的等等。若一定要说有什么相克的话,那也是他克了别人,而别人奈何不了他。这里面,收尸的这一行,指的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