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
窗外日头高悬。
我居然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慌忙摸了一下袖子,里面的那张纸条竟然不见了!
王嬷嬷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公主,徐侍卫走时您还在熟睡,也不忍叫醒您,说您不如好好休息,明日再陪您进宫。」
我咬牙,冷声道:「更衣吧,没有他同路,本宫也能进宫。」
王嬷嬷没再多说什么。
梳妆时,春芽今天罕见地没有说外面的故事,而是呆呆地看着我,冷不丁冒出一句:
「要是公主您现在能看见就好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王嬷嬷急忙拍了她一下,拿过她手中的梳子,接替她替我梳头。
春芽此刻也不知怎么,瘦到凹陷的眼眶里蓄满泪水,扑簌簌滚落下。
她张着嘴巴,无声地痛哭着。
明明好像已经痛到极点,委屈到极点,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我眼眶有些酸涩。
在我看不见的那些时候,她也是这样哭的吗?
「嬷嬷,我想吃糖葫芦了,叫人给我拿两根来。」我吩咐道。
以前赵贵妃势大,我总是被纳兰雪欺负,春芽跟着我没少挨打。
每次被打得眼泪巴叉时,只要有一串糖葫芦,她就能开心得什么都忘了。
「春芽,手给我。」我把一根糖葫芦放到她面前,「快吃,你以前说的,吃糖葫芦最开心了。」
王嬷嬷擦了擦眼角,拍着她的肩膀:「去把公主最喜欢的那件宫装拿来。」
……
「收拾好了,准备进宫吧。」我不容拒绝地说。
这时,门外传来父皇响亮的声音:
「曦儿,身体可好些了?
「罗丞相那个老家伙三天没上朝,听说病得不行了,朕今日就去看了看,顺道和你母后来看看你。」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了门,透过苏绣的屏风看到两道人影。
「父皇!」
我惊喜地站起来,往外跑去,慌乱间踩到宫装裙摆。
「嘭!」
屏风倒下,我重重摔在地上。
「公主!」王嬷嬷和春芽赶紧将我扶起。
「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么毛躁。」父皇心疼地骂道。
「曦儿,没摔疼吧,赶紧叫个太医来瞧瞧。」母后的声音关切道。
我却僵直了身体,浑身的血液却仿佛凝住。
眼前这两个人,穿着龙袍和凤袍。
一模一样的声音,却根本不是我的父皇母后!
6
巨大的绝望将我包裹。
我就好像回到了十二岁的冬天。
纳兰雪把我推下冰冷的荷花池。
我在里面挣扎、沉浮,最终失去了力气,向湖底坠去。
是阿照赶过来,他不会游泳,便用衣服将一块大石头捆在身上跳下池中。
沉到池底,劲瘦却有力手托着我的腿。
一步一步将我送到岸边,送回人间。
那次他差点没了命。
我哭着问他为什么那么傻,他说:「那时没想那么多,只想让您好好活着。」
而现在,本应在学宫读书的阿照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不发一言。
静静地看着这里。
心里吊着的某根弦彻底断裂。
我抱着头,崩溃大哭。
「曦儿,你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告诉母后。」穿着凤袍的女人上前抱住我,手掌轻轻在我后背顺着,语气和动作,都跟以前母后安慰我时一样。
这凤袍也是真的。
那特殊的印染方式和针法绣工,除了内宫制衣局,别的地方根本仿不出来。
我浑身发软,仿佛是一只被大网兜住的猎物,只等着猎人收网。
「我害怕,父皇,母后,曦儿好害怕。」
「你怕什么?」穿着龙袍的男人也走过来。
「我好怕自己再也看不见了,我怕黑,怕打雷,怕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有虫子咬我。」我满面泪痕,哭得不能自已。
小时候我害怕打雷,哭着去找父皇母后,母后会把我抱在怀里,父皇会给我讲故事,哄我睡着。
可现在,我最害怕的是我可能没有父母了……
「咻!」
一支利箭飞来,射入屋内。
「有刺客!」
外面杀声顿起。
同时,屋顶陡然塌下一个大洞,几个黑衣人从上面鱼贯而入,手上冰刃闪着寒光。
阿照提剑上前将他们拦下。
「公主小心!」
春芽和王嬷嬷连忙架着我的胳膊把我往里拖。
那一男一女被吓得脸色惨白,一个躲到桌下,一个滚进了床底。
「杀!」
「今日必杀窃国狗贼!」
黑衣人越来越多。
另一批穿着黑色劲装的人也从屋外破窗而入,将黑衣杀手拦下。
阿照压力顿时一松,便退向我这边,将我护在身后。
为首的黑衣人红着眼,拼着不要命的打法,杀向这边。
「狗贼!今日誓杀你以报皇恩!」
他并不是阿照的对手,不过几招便出现败相。
他浑身挂伤,瞪着眼睛看向我,愤怒大吼:「公主,你清醒一点,在你身前的……」
「噗!」
长剑入喉,阿照以手臂中了一刀的代价,迅速将他杀死。
遮面的黑巾被长剑往下带了一截,露出半张脸来。
这人我认识。
是皇宫内卫副统领,邱允。
我瘫软在地,灵魂仿佛在向无边黑暗坠去。
大量脚步声接近,一队士兵赶来,很快将群龙无首的黑衣人解决殆尽。
「陛下,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一个穿着内卫统领制服的陌生男人疾步而来。
我看见。
他跪的,是阿照的方向。
这个世界,好像,变天了。
我僵硬地抬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连呼吸都不会了。
灵魂急速下坠,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
我看到他示意穿龙袍的男人。
男人咳嗽一下,反应过来,说了句:「不怪你,平身。」
7
这次高烧又急又凶。
我全身冷汗,头重得就像被塞满了沾水的棉絮。
耳边是春芽细细的哭声。
这丫头,最近总是在哭。
迷迷糊糊间,我梦见了除夕前夜。
我笑着对徐照说:「阿照,要不我送你去考科举,等你高中了回来娶我吧。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公主的驸马应是王孙贵族才是。」
我蹙眉,霸道地说:「那些什么王孙贵族,没有一个比得上我们阿照的。我只要你!」
他连耳朵都红了起来:「公主还是不要打趣属下了。」
我捏着他的脸,认真说:「明天除夕,也是我的生辰,父皇母后肯定会跟我一起守岁,到时候,我就求父皇许你去学宫念书,来年参加科举,好不好?」
徐照怔怔地看着我,缓缓说:「好。」
「那阿照可不能像话本子里的书生一样,高中了,就变心了。」
他不自觉站直身体,眼里的温柔和光近乎凝为实质:「我对公主的心,永远都不会变。」
画面破碎,烈火滔天,黑色的鬼魅从四处飘出。
汩汩的温热的鲜血喷到我身上,我用这样的方式感受了一个人最后的温度。
最后一切扭曲,变成徐照的脸。
「啊!」
我猛地惊醒。
「公主,您终于醒了。」
春芽坐在床边,哭得眼眶红红的。
她大半张脸上糜烂的皮肤,应该是被火烧伤的。
这样的伤,最难好,也最痛了。
「春芽,我没事,不要哭。」我沙哑着嗓子说。
「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刺杀是前天的事。」
怪不得我感觉浑身虚弱,连坐起来都难。
我看着梨花木雕的床顶,缓缓说:「去给我拿点吃的来,我想喝鸡汤。」
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从前赵太后把持朝政,赵贵妃把持后宫。
我在夹缝中生存,从来就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公主。
「公主,现在可好些了?」
徐照赶来的时候,我正喝着第二碗鸡汤。
我抬眼望去,他穿着天青色学子衣袍,俊朗的面容带着憔悴,眼下一片青黑。
两道锐利的剑眉中间,已经有了浅浅的竖纹,似乎最近经常皱眉。
而他身后,跟着一个黑色劲装女子,腰间别着弯刀,走路毫无声音,一看便是练家子。
护卫都带上了。
看来,那天的刺杀事件,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压力。
他的日子,也并不是很好过。
我缓缓将碗放下,心中有了计策。
「你过来,靠近些。」我招手道。
「公主,别害怕,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他蹲到我床前,心疼地握住我的手。
我顺着他的胳膊摸索着抓到他的衣领,攥紧,一把将他拽过来。
「保护我?」我拍了拍他的脸,呼吸喷在他的颈侧。
「可是,我的阿照身上,为什么会有别的女人的脂粉香味呢?」
他面色微变,随即露出我熟悉的苦笑:「公主又在打趣我了。」
「打趣?」我嫌恶地推开他,摸到床边的碗,狠狠砸在地上。
「也是,我只是个瞎子,你下个月就要状元及第,有大好的前程,怎么会甘心要娶我这个瞎子呢?」
徐照苦涩道:「你知道的,我没有。」
「捡起来。」我冰冷地命令道。
盖在被子里的身子却紧绷着。
世界到底变成什么样了,我不清楚,也不敢直接问任何人。
但毋庸置疑,公主府目前是掌控在徐照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