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顾长盛的反应十分奇怪,他脸颊还是有些微微发烫,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我没生气。”
“那你是怎么了?”顾慈想了想,自己也没有哪里惹到他了呀。
顾长盛错开自己的眼神:“没,没什么,我们还是想办法早点离开这里吧,毕竟这个地方不是你能呆的。”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顾慈沉吟了片刻,想了想:“此事恐怕还要再过几天,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弄清楚。”
顾长盛愣了一下:“什么事情比命还重要,离开这里才是要紧的,不然搞不好什么时候命都要丢在这里!”
顾慈顿了顿:“很快,你放心吧。”
现在明浅要在这里秘密修建皇陵,还需要十万军士和三千百姓殉葬,就连谢庭池也卷了进来,这件事情要抖出来,必依誮定会有一场大乱。
若是传出去,必将引起百姓暴乱。但若是视若无睹,同样会死很多人。
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坐视不理,一定要将此事解决。
……
破晓天明,第二日一早天上便开始下雨,而所有人仍旧要冒雨劳作。
“起来,装什么死,想偷懒打死你!”
顾慈正背着工具往前走,忽然听到身后叫骂声和鞭子落下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徭役被官差打得趴在地上已经鲜血直流。
雨一时哗哗直下,血混合着雨水流了一地。
身旁的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却又敢怒不敢言。
那徭役看起来不过十来岁,身杆瘦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一双绝望而又不甘的眼神看向顾慈的方向。
顾慈忽然浑身一震,这不过是个孩子,再这样下去真的会被活活打死的。
“住手!”手上的工具掉在地上,顾慈上前制止住了要落下的鞭子。
那官差回头看了她一眼,脾气更加暴躁:“干什么?就你小子也敢多管闲事?”
言罢,官差反手一鞭就要向顾慈挥去。
顾慈不好在人前暴露武功,本想硬生生接下这一鞭,可下一刻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不想活了是吧,又来一……”官差话还没有说完,扭头看见身后之人吓得脸色一白,“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雨淋湿了一身,耳畔是雨点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
眼前是一双黑底祥云纹面的靴子,熟悉却又变得如此陌生。
顾慈愣了一下,没敢抬头,只感觉头顶多了一把伞替她遮住了雨。
“没事吧?”谢庭池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水珠顺着头发往下掉,滑进顾慈的脖子,她感受到一片冰凉,微垂着不敢抬头。
自从醒过来,她在脑海中便设想过无数次,如果再次见面应该会是怎样的,不曾想会是在这个地方,以这种狼狈的方式。
脑子还没有做出指令,身体却已经先一步有了反应,那一瞬间,她只想离开。
只是顾慈才抬脚,被身后的木材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往前倒去。
下一瞬,腰上传来的力度让她心里彻底慌了一下,不得已看见了那双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脸。
四目相对,天地间仿佛一瞬间变得寂静无比,连身后的雨声都听不见了。
看见眼前人容貌的一瞬,谢庭池手中的油纸伞掉落在地。
第二十五章 从未看懂过
那双漆黑深邃如星空的眼眸,每一次见都像是有一根绳子一样,拉扯着顾慈的心往下拽。
一时之间,思念也好,遗憾也罢,甚至痛苦与过往的甜蜜一起袭上心头,都在这一眼中被化作一滴清泪,和着雨水掉了出来。
本来以为她和谢庭池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如今她再也不能护着他了,从前的事情,仿佛成为了上辈子的事情。
可是看见曾经那一头墨发变成如今这寸寸雪白的模样,她心中还是忍不住揪痛了一阵。
下一瞬,她感觉自己被谢庭池紧紧抱在了怀里,像是在拥抱一个幻梦一般,甚至,谢庭池的手有些颤抖。
雨在刹那间越下越大,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地上。
顾慈能感受到雨落在身上的冷意,却又被这一个拥抱热得有些发烫。
她忘了有多久没有跟这个男人有过这样的拥抱了,好像是早在她登基为帝之后便再没有过了。
从前她是君王,他是国师,总要顾着这君臣之别,甚至开始连真心话也说不上几句。
有一瞬间,顾慈仿佛感觉自己回到了少年时。
“你回来了,我好想你。”谢庭池的声音和着雨声变得嘶哑而又哽咽。
顾慈浑身一怔,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一句话了。
我想你,真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可惜,长乐宫里的君王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一个没有先祖,没有家,也没有身份的顾慈了。
她从他怀中抽离出来,压抑着用十分平静的语气道:“大人,你可是认错人了?”
下一刻,谢庭池抓着她的肩膀,与她对视着,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嘶吼道:“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我还在想余生没有你的日子,我要怎么才能熬完这一生!”
他想过死,想过就这样为她去殉葬,可是,他身上的罪孽太重,没有脸去见她。
况且,昭国是她毕生所愿,他一定要将昭国交到一个能托付的人手中才能走得安心。
顾慈死死握着拳,眼眶不自觉红了一圈。
他不是不爱她了吗?不是要联合明浅夺她的云山,要她的命吗?
可是如今这又是在做什么?
“放开她!”顾长盛匆匆上前,将谢庭池推开,挡在了顾慈跟前,“你没事吧?”
顾慈强忍住喉间的哽咽,摇了摇头:“没事,这位大人只是……认错了人而已。”
认错人?
谢庭池看着眼前的顾慈和一脸紧张的顾长盛,脸色白了一瞬。
他绝对不会认错人,世上也许有人的容貌会真的一模一样,可是眼睛是永远不会骗人的。
这双眼睛曾在他梦里日日夜夜出现过无数次,他没有认错人。
“你若是怨我,憎我,恨我,我绝无半句怨言,可你不能不认我!”
顾慈抬眼,怔怔看向他:“大人,我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会认识我,我也不会认识你。”
从前,她也以为,她是世上最了解谢庭池的人,可是后来事实证明,她错了。
她从来没有看懂过谢庭池其人,而谢庭池也从未看懂过她。
要不然当初,绝对不会走到那一步,她也决计不会从高高在上的君王,落到如今有家不能回,去自己的祖宗祠堂还要偷偷摸摸。
谢庭池看着眼前两人,骤然红了眼,像是被这一句话戳痛了心脏。
“为何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不管是不是,我都要是!”
话音刚落,乔大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忙跑上前:“哎呦,钦使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些人惹您动怒了?”
谢庭池的眼神直直落在顾慈身上:“将她带去我营账,跟她一起进来的人,全部请到一个空营账软禁起来,没有命令,谁也不许接近,谁也不许放走!”
“是!”
第二十六章 悔
营账中盈斥着一种十分安静却又诡异的气氛。
顾慈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珠,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贴着衣服十分不舒服。
她站在营账中间,看着不远处的谢庭池从衣箱中拿了一套衣服出来。
“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这里也没有个女子,没有适合你的衣服,你先穿我的,虽然大了些,总比你这湿的好,先去洗洗吧,方才开春,若是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谢庭池将衣服放在她跟前,转身就打算离开。
顾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外面那些同样也是人,也会感染风寒,也会死。”
谢庭池脚步顿在了原地,他能听出顾慈语气中的责怪。
他没有转身,只是无奈叹了一口气:“珠儿,世间事,不能尽如人意,但你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虽是国师,手中有虎符,有兵将,如今是大昭的第一权臣。
但是很多事情也是有很多无奈的,这件事情是明浅暗中计划的,事关十几万百姓的性命,不是一件小事。
他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传出去,引起百姓暴乱,到时候若是朝廷出兵镇压,难道要让手里的兵去打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吗?
当然,他也不能让那么多无辜的人去殉葬。
所以他也只能暗中解决,绝对不能将这件事闹到明面上。
在这件事情上,谢庭池与顾慈的想法是一样的。
顾慈看着手里的衣服,眼神一暗:“大人,无需给我一个交代,虽说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但君禄一线一粟皆承惠于百姓,大人是朝中肱骨,应该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无论过去的恩怨如何,她还是愿意相信,谢庭池依旧是从前的那个谢庭池,他不会是非不分,黑白不明。
虽然她不知道这件事情中谢庭池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可她知道,谢庭池是不会忍心将十几万百姓的性命置之不理。
“我知道。”谢庭池应了一声,沉声走了出去,身影停在大帐外,不曾走远。
顾慈深深看了账外那团黑影,走到屏风后将湿衣服脱了下来沐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