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辞一字字说完，转身走开。
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巨山砸在顾青川心上，极速沉入冰冷的深渊中。
他看着姜辞的背影，恍若觉得她真的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但他却不知道他们的距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青川咬咬牙，抬腿跟了上去。
“站住！”
他呵住姜辞，站到她面前，目光如冰：“先是和那算命的不清不楚，而后又让皇上赐婚，现在又来找岳将军求兵器，你意欲何为？”
姜辞忍着心口的气和悲，她不愿在这儿和顾青川有口舌之争。
她看着路旁的枯树，红着眼一言不发。
顾青川心中却渐渐大胆地猜测起来，神情忽地一狞：“莫不是你要入前太子的后尘？”
闻言，姜辞心一震。
什么叫前太子的后尘？
她既是皇上唯一的血脉，又是皇太女的命，何必去谋反。
倒是他，对她一次次的劝告视而不见。
“我入前太子前尘，必定也得要一奸臣暗中算计我才行。”姜辞看着他，语气平缓地如同在说一件小事。
顾青川一愣，竟有一丝心虚。
在他的计划中，的确需要利用姜辞密谋造反。
但他从未想过要了她的命，他每一步棋走的都是将她的生命放在首位。
她为何就不能像从前那般懂他？
二人终是不欢而散。
姜辞失魂落魄地回了府，屏退了下人伏在床榻上小声地抽泣着。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缓过来，让丫鬟端了盆热水进来洗了把脸。
重新换了身衣服后，姜辞才疲惫地坐在梳妆镜前。
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更有些憔悴，满是血丝的双眼透着股受伤的挫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长福跑了来。
“夫人，找着人了，他说未时三刻会候着您。”长福道。
闻言，姜辞点点头，压下声音低声道：“若是将军府派人来送东西，你好生收着，等我回来再说。”
“是。”长福行了礼退了出去。
姜辞走到廊上，看着突然阴下来的天，心头越发烦闷。
萧颜进门一事皇上没有定日子，既然是妾，也不必太隆重。
她眼眸一暗，让人将刘管事叫了来。
“西园子打扫好了？”姜辞问道。
刘管事弓着身回答：“回夫人的话，都收拾妥当了。”
“明晚戌时一刻排个轿子去将她接了来，走角门。”姜辞语气淡漠，没透露半分伤心之意。
闻言，刘管事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等出了院子，立刻吩咐人将准备好的龙凤烛和囍字撤了，指了个粗使丫头在西园子准备伺候萧颜。
未时三刻，沁林茶楼。
雅间内，顾羽喝着碧螺春，一副悠闲的模样让姜辞生了几丝羡慕。
“夫人愁眉紧锁，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他双目一弯，胜似星河
姜辞倒觉他是明知故问，没好气地道：“我的难事你又有何不知？”
顾羽听了，轻笑一声：“夫人要是给我个好价钱，我可替夫人算个情卦。”
“有什么好算的。”姜辞苦涩地扯着唇角，“他与我而言，不是断命之人吗？”
她抛开这些问题，将注意力放在顾羽身上：“我一直想问，你究竟是何人？”
不仅知道她和顾青川的事，甚至还说到她在皇上面前立下的毒誓。
顾羽放下茶杯，一手伏在桌沿边上，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夫人你现在做得并不能改变什么。”
姜辞眼睫一垂，满脸沉重。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不过是救了养父，阻止萧颜进宫谋害皇上。
顾青川谋逆的心却没有改变。
“夫人心慈手软，终会在酿成大错，到那时，你可还会悔？”
顾羽句句话都如针扎在姜辞的心上。
她确实心慈手软，单凭她无法下手杀顾青川一事而言，她根本不适合做一国之君。
若有一日皇上驾崩，她如何面对满朝文武和黎民百姓……
姜辞无奈地叹了口气，复而抬起头：“你为何帮我？”
顾羽吧喳了一下，倒了杯茶：“看来夫人真的不记得我了。”
他语气中带着似有若无的失落。
姜辞眼底更是一片迷惑，任凭她翻遍所有的记忆，都不见里头有这么个叫顾羽的人。
“万事不需要太多筹谋，你既有皇上的宠爱，何必去费劲心思。”顾羽伸出手，握成拳，“手中有权，哪怕你没有理。”
姜辞闻言，手渐渐收紧。
权。
就是要因为这一个字，多少人深陷淖泥之中。
但现在除了权，她的确没有任何东西能很快的将局面扭转过来……
与顾羽告别后，姜辞拿着他塞给自己的一小瓷瓶往府中走去。
这一白玉瓷瓶让她想起梁左相那日给她的药。
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要给顾青川的，而是给皇上的。
姜辞蹙着眉，有些忐忑不安。
此药能让人在短期内出现重病的情况，不过月余便会好全。
若皇上觉着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会提前封她为皇太女，趁着大权还未被顾青川掌握，她需的掌握主动。
薄暮时分。
姜辞仍旧看着那瓶药发呆。
她痛恨萧颜背地里下药暗害皇上，如今她竟成了这样的人。
虽说只是让皇上身体病弱一月而已……
姜辞手肘撑在桌上，苦恼地扶着额头。
这时，长福悄声走了进来。
“夫人。”他低声叫了声，将手里一柄长剑双手捧上，“将军府托人送来这个。”
姜辞一愣:“可以留下什么话？”
长福摇摇头:“没有。”
闻言，姜辞接过剑，让长福先下去。
剑并不用，暗红色的剑柄和剑鞘，一颗红宝石镶嵌在剑柄顶端，杏黄色的流苏穗子微微摆动。
一声“哗”地轻响，姜辞将剑拔出了几寸。
剑的两刃泛着阴森的寒光，大有削铁如泥的锋锐。
这是一把开过刃的剑。
只是还未等她仔细看剑中有何信息，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越渐靠近。
姜辞收起将剑收起，置于桌上，再将白瓷瓶收入袖中。
进屋的顾青川扫了眼桌上的剑，眼角泛着冷意。
“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姜辞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问道。
顾青川一边褪下外衫一边嗤笑道:“夫人忘了吗？今日是你夫君我大喜之日。
极为讽刺的语气让姜辞一僵。
她咽下心间的酸涩，望向窗外的枯枝:“嗯，是个好日子。”
纵然她一次次告诉自己这是她本就该做的，终是忍不住那份难受。
姜辞缓缓转过头，看着背对着她的顾青川，脑海中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疯狂念头。
用手边的这把剑，杀了顾青川，她再自杀，撇下一切不管，共赴黄泉……
她眼神一闪，慌忙摇摇头，将这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顾青川似是感受到身后之人的挣扎，却始终未开口。
可他内心却也满是苦愁。
初为官时，他满腔热血，誓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清官。
但却遭高官诬陷，差点被斩。
而后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却还是要被算计。
既然已经踏出了这一步，他也难以回头。
顾青川微微测过身，见姜辞紧蹙着眉，目光落在桌上的长剑上。
“这是将军府送来的？”他冷不丁地问了句。
“嗯。”姜辞点点头，“是把好剑。”
闻言，顾青川一边穿上新的衣衫一边道:“剑再好，若不用也是暴殄天物。”
姜辞再次望向他。
他一席暗红色锦缎长袍，高束着发，眉目清冷。
她心不觉微涩。
那日她穿着囚衣，面前的顾青川也是如此俊逸不凡。
姜辞挪开眼，僵硬地开口:“轿子已经去了，约莫半个时辰就来了。”
顾青川神色一凛，并未多言。
他理了理衣襟，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姜辞缓缓伸出手，将剑紧紧抓着。
她了却一桩心事，该高兴才是……
夜阑。
几日都不曾睡好觉的姜辞意外的被深困梦魇。
黑暗中，她惶恐地四处喊着顾青川。
猛然间，她回到了大牢，面前躺着身穿囚衣的陆成杰。
他脖子下是青紫的痕迹，突出的眼球和张开的嘴让人不禁去想他垂死挣扎时是何等的痛苦。
“爹！”
姜辞撕心裂肺地哭喊一声。
却还没到陆成杰身边，周遭便又是一阵刺眼的光。
光芒最后汇聚成了两个人的身影。
顾青川和萧颜。
萧颜穿着贵妃服，笑靥如花地将一块绣着梅花的手帕塞进顾青川的手里。
顾青川将手帕收进袖内，伸手将萧颜搂紧了怀中，表情温柔缱绻，亦如多年前对姜辞。
看着这一幕，姜辞眼眶一红，苍白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婉婉深受皇上宠爱，本司可利用这一点获得皇上信任。”
“你入宫后，将慢性毒药抹在药碗沿上，太医不会发现。”
“她一仵作，如何懂的治理天下。”
“等得了这天下，本司再向她解释。”
“……”
顾青川一句句绝情地话如刀捅进了姜辞的心中。
她颤抖着身体，赤红地眼睛死死瞪着眼前之人。
顾青川，你好狠的心……
猛然间，眼前忽然回到了她被斩首那一日。
皑皑白雪，血洒遍地。
姜辞撕心裂肺地吼了句:“你这逆贼——！”
她抬起手，将手中的剑狠狠刺进了顾青川的胸膛。
“轰隆——！”
一声震耳发馈的雷响，姜辞惊坐而起。
她浑身是汗地喘着粗气。
外头是淅沥沥地雨声，入冬的夜晚寒意似是刀子划在身上的每一处。
姜辞好容易才缓过来，望着窗外，眼中满是还未褪去的愤恨。
她又望向桌上的剑，胸膛的起伏更加剧烈。
姜辞掀开被褥，只着一件中衣下了床，拿起冰冷的剑，如游魂般朝外走去。
细雨很快淋湿了她的身子，她双肩微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其他。
“轰隆——！”
又是几声雷响，恍若震在了人的心上。
姜辞泛白的唇一张一合着:“皇太女姜辞，向天地发誓……必定除去奸臣，保住……魏国苏山，否则万劫不复……万箭穿心而死。”
西园子前，一盏红灯笼挂在檐上，虽没有喜字，却给漆黑冰冷的也增添了一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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