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嫣闻声回头,就见江成屹提着油纸包站在府门前。
他试探着问:“您……现在可有空?”
态度恭敬,反而衬得两人更加生疏。
陆嫣敛了敛神:“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江成屹身形显然一僵。
他似是犹豫了片刻,随即还是跨过门槛朝她走来:“听闻陆将军很爱吃城西那家蜜饯,今日我恰好经过,便买了一些给你送来。”
城西那家蜜饯,还是从前江成屹带她去过的。
陆嫣眸光落在他手中的油纸包上,心头忽涌上股难言的委屈。
她别过头去,生硬丢下一句:“我喜欢的是那家蜜饯铺子从前的味道,老板在三年前就换人了。”
江成屹脚步顿住,不解问:“从前的老板去了哪里?”
“他死了。”陆嫣直接丢出这三个字。
她心底的委屈逐渐酝酿成愤怒,霍地起身直直凝向江成屹:“三年前闳国被西楚敌军偷袭,在京州城里烧杀抢掠,害死无数无辜百姓。”
“江夜白,这些你难道都不知道吗?”
当初那一切可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凭什么始作俑者可以什么都忘记,不必承担任何后果还有了新的靠山,令他们束手无策。
而他们记得的永远都在失去亲人的痛苦里沉沦。
这世间究竟什么才算公正?
陆嫣胸膛里似有团野火,不断灼烧着她的理智。
可江成屹站在她对面,什么都不明白。
他只有片刻的手足无措,随后就收起蜜饯:“我未曾听说过,是我考虑不周。”
“今日来只是想哄陆将军高兴,没想到又弄巧成拙,当真对不住陆将军……”
听他连连道歉,陆嫣却不由得嗤笑出声。
她看着江成屹,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你是对不住,且对不住的地方还多了。”
“今日来送这包蜜饯,也只是想借力让我原谅三公主,对吗?”
话落,江成屹有种心事被戳穿的沉默。
他犹豫再三,还是朝陆嫣点头:“是,三公主其实也知道自己不对,但拉不下面子。”
“将军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在跟她计较了。”
话音才落,陆嫣讽笑更深。
她颤声问江成屹:“凭什么?”
分明做错事的人不是她,为何江成屹却要来逼她?
因为商红月娇蛮,便能得到所有的一切吗?
不论是江成屹的偏袒……还是萧昇策迟迟没册立的后位。
可这些,从前她都真切的得到过。
只是江成屹的七年情深不过一场做戏,而萧昇策要立她为后的话也只是一句玩笑。
他们运筹帷幄,陆嫣只觉得自己可悲。
而江成屹抿了抿唇。
他大抵知道有些残忍,眸带不忍还是如实道:“因为红月她是金风国的三公主,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权与情,她都独占。
陆嫣越发觉得荒唐可笑,也无意再去纠缠。
她用手背抹去眼泪,深吸了口气:“行,那我便做你这个顺水人情。”
“就告诉三公主,我已不再计较之前的事,叫她尽管放宽心。还有……”
说到这,陆嫣顿了顿。
她看着江成屹,一字一句道:“我与皇上只是君臣,更无心入后宫,叫她好好做她的皇妃便是。”
江成屹闻言,身形果不其然一晃。
他神色有些不敢置信,还没来得及问,门外就又传来一道沉郁的声音——
“这么多年来,你当真对朕没有过半分情意?
陆嫣一惊。
她和江成屹一齐看去,就见萧昇策穿着一身玄黑常服,脸色阴沉地踏进将军府院中。
陆嫣很少见他这副模样,莫名有些心慌。
萧昇策眸光从江成屹身上淡淡扫过,最终还是停留在陆嫣身上:“还是说,这十年你的心还如当初,朕不论现在何处你都看不见?”
话越说越偏,陆嫣逐渐觉得有些不对。
近段时日的萧昇策整个人都很反常。
起初陆嫣只当他是因江成屹回来,仇恨冲昏头脑。但慢慢她才发现,萧昇策似乎一直在和江成屹争。
争谁才是这一统天下的人,争彼此身边的一切。
而这一切里……似乎也包括她。
陆嫣收敛思绪,强撑着冷静错开萧昇策的话:“皇上今日出宫,是想找臣做什么?”
可她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萧昇策只静静看着她,眸底意味难明。
周遭一瞬静可听针。
陆嫣呼吸微凝,心头莫名有些沉重……甚至还有一丝后悔。
方才那句话,她不该说的那般冷情的。
半晌过后,江成屹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他好似无心参与这场争执,低声和他们二人告退:“看来陆将军和皇上还有话要说,那我就不过多叨扰,先行告退。”
留下这句话,他缓步后退。
只是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萧昇策出声拦住:“你何必走,有人正盼着你回。”
江成屹脚步顿住,茫然看向眼前二人。
陆嫣听见这话也是一怔,她不敢置信地提醒萧昇策:“皇上,谨言慎行,臣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萧昇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脾气。
他问陆嫣:“朕今天只问你一句话,你多年来拒绝朕要立你为后的圣旨,是不是还记着……那个人?”
站在不远处的江成屹听见这话,眸光骤然一紧。
他悄悄转眸看向陆嫣,神色里竟有几分期待。
而这些,陆嫣都未发觉。
她抑住心痛,问萧昇策:“倘若是你,会爱上那样一个人吗?”
萧昇策愣住,并未回答。
陆嫣疲累至极,缓缓回过身去:“皇上的话,臣拿不准是真是假故而拒绝,仅此而已。”
“臣今日有些累了,还请皇上和江侍卫离开,臣需得安心养病几日。”
留下这些话,陆嫣便头也不回地回了厢房。
庭院内独留势如水火般的二人。
江成屹眼底情绪意味难明,令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而萧昇策站在厢房门前,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
最终他还是冷哼了声,甩袖离去。
与其说是生气,但看起来更像是在赌气。
在他走后不久,江成屹也离开。
厢房内。
陆嫣听着外头彻底消失的声音,心头涌上阵阵孤寂。
但似乎这般……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不论江成屹是真假失忆,只要商红月成为萧昇策后宫里唯一的皇妃,西域便能和中原交好多久。
而一个侍卫对这桩婚事的不满,则无人在意。
过去大半个月。
陆嫣坐在廊下躺椅上,端着壶茶看天边云卷云舒。
这时,萧昇策身边的周公公带着几个跟班出现。
他踏进院中,意味深长的看向陆嫣:“陆将军,皇上有旨,还请你跪听。”
陆嫣心底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下跪听旨。
周公公有些尖利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秉皇上圣喻,陆氏贤良淑德,是为女子表范,特封为皇后,择吉日入主后宫不得有误,钦此!”
话落,陆嫣猛地抬头。
她眸底写满不敢置信,问周公公:“皇上这是何意?!”
未与群臣商议,更是在和亲这等关键时候,萧昇策竟然要立她为后!
周公公显然也不知圣意,但对萧昇策这个决策似是十分满意。
他笑着将圣旨交给陆嫣,恭喜道:“奴才也不知,陆将军先接旨,来日再去问问皇上便是了。”
陆嫣仍觉不妥,但又不敢抗旨。
她只得双手接过圣旨,又行礼跪谢,这才送走周公公。
……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内。
萧昇策坐在案前,奏折堆叠如山,但他心思仿佛完全不在这上边。
每批一封奏折,就忍住往殿门口看一眼。
他漫不经心的批阅着,终于听见门‘吱呀’一响,周公公小心推门而入。
萧昇策放下朱批,立即问道:“如何?!”
周公公倒是不急不缓,行过礼后才回话:“陆将军接旨了。”
闻言,萧昇策眼眸一亮。
他心中喜悦面上却不肯表露出来,只抬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声,又故作正经的说:“朕知道了,之后的封后大典叫内务府都上心些,陆家战功赫赫,断不可在此事上亏待了她。”
周公公自然是应声。
他照看着萧昇策长大,也曾见过陆嫣无数次。
两人自小就爱玩闹,中间如此多波折也是相互扶持着走过,倘若能修成正果岂不是一段佳缘?
只是周公公身为萧昇策的贴身太监,不得不提醒句:“这些奴才自会看着内务府去办,皇上不必担心。”
“只是西域三公主听闻自己只被封为妃,对皇上这个决策颇有不满。”
提起商红月,萧昇策心底喜悦顿时被冲散不少。
他眸光瞬时一沉:“倘若不是为大计,朕连皇妃之位都不会给她。”
“为保皇嗣血缘正统,和亲公主本就不能入主东宫,你只叫人看好她便是,其余的不必管。”
周公公虽觉不对,但终了也没多说。
他点头答允,随即便退了出去。
已是阳春三月,外头晴光大好。
萧昇策看着窗棂外无限好的春光,莫名哼笑了声,随即勾着嘴角继续批阅奏折。
将军府中便没有这般悠闲了。
陆嫣坐在厢房当中,将手里的奏折看了一遍又一遍,心底情绪难平。
她也道不清这是担忧还是说别的什么,只觉得萧昇策这个决定做的草率又糊涂。
可即便如此,她心底还是有丝丝喜悦。
至于为什么高兴,陆嫣说不上来。
正当她思绪翻飞时,厢房外传来两声急促的叩门声。
陆嫣没多想,收好圣旨就走了过去。
打开门,江成屹焦急的面容映入眼帘。
他墨瞳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陆嫣与他相处七年都未曾见过他这副模样。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就听江成屹急声问:“陆将军,皇上要封你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