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嫣的手一瞬滞住。
半晌过后,她才拉开房门。
江成屹稍显愧疚的模样映入眼帘,他薄唇如惯常般紧抿。
看见陆嫣时才肯放松。
只是瞧见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又僵在原地。
陆嫣浑然不觉,瓮声瓮气的问了句:“你来找本将是有何事?”
江成屹喉节滚动,硬挤出句:“我来为三公主今日对陆将军出言不逊一事道歉……”
这次换陆嫣怔住。
她看着江成屹低垂的眉眼,抓着门框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好似从前……他们一同出去游玩,她若是犯错江成屹都是这般替她收尾。
现如今,这份待遇也换了旁人。
陆嫣张了张唇瓣,本不想和他多做纠缠,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句:“你为何待三公主如此之好?”
江成屹一愣,显然没想到陆嫣会这般问他。
虽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他也一五一十的答了:“三公主于我有救命之恩,当初若非她从奴隶主手中将我救下,我如今只怕不知在何处。”
“奴隶主?”陆嫣下意识问。
从江成屹出现在西域人身边事,她就有此疑问。
青门关和西域众国之间,还隔着个曾经的西楚。
江成屹坠崖后受伤必定惨重,他是如何横跨这九州大陆直到遇见商红月?
就算是西域的奴隶主抓人,也决计不可能跑这般远。
这个念头一出,陆嫣对江成屹便更加顾忌。
她往后撤了一小步,悄悄拉开距离。
而江成屹没太察觉陆嫣的动作,苦恼解释着:“是,其实我刚醒来时,是在闳国青门关。”
“一对砍樵老夫妇在悬崖壁的一株歪树上发现我,设法将我拉了上去。”
“是我醒来后总觉不对,想要回家又不知家在何方,于是便凭借直觉一路往西走……”
“到西域时,因身无分文又没身份就被奴隶主盯上了。”
再往后,陆嫣不听也懂。
机缘巧合下,江成屹在最困难时遇见商红月。
商红月将他带回王宫,供他衣食住行和做人的体面。
那下一步会是什么?
江成屹用尽一生去报恩,还是二人之间暗生情愫带商红月离开。
这样经历,和她的七年前何其相似。
她也一心一意对待着父亲带回来的江成屹,和他一同读书习武,陪他看花开花落。
那是她七年的爱恋,得到的结局却是家破人亡。
而始作俑者什么都忘了。
他站在她面前,分明是在重蹈覆辙,但都没有选择同她一起。
陆嫣在他的眸光中被凌迟,一下一下痛到她窒息。
她强撑着错开江成屹目光:“你也知道是三公主犯下的错,那你来道歉有什么用?”
陆嫣从不要旁人代替的道歉。
而江成屹闻言愈发苦恼:“我知道应当三公主亲自来向陆将军赔礼道歉才是,但三公主她……”
话未完,就被陆嫣打断。
她转眸看向江成屹:“她被娇养惯了,但品性不坏。”
“所以劳我多担待不要和她太过计较,江成屹,你是要这样说吗?”
从前多少次,他也是这样为她像别人道歉。
陆嫣如今才懂,那些被她招惹的人的感受。
这也算是她年轻时候不懂事造下的祸,等到今日才千百倍的叫她偿还。
陆嫣连呼吸都痛,而江成屹满脸迷茫的看着她问:“江成屹……是谁?”
陆嫣瞬间回过神来。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太过冲动,忘记如今的江成屹叫江夜白。
眼看江成屹神情愈发困惑,陆嫣只得刻意解释:“我曾经一位……故人,方才不过一时情急叫错了。”
话落,江成屹却没有就此罢休。
他眸色变得有些焦急,像是探查到蛛丝马般:“敢问陆将军,你的那位故人现在在何方?”
陆嫣深吸气,平复好心绪。
随后她才淡然回应江成屹:“他几年前离开京州云游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怎么,你曾见过他?”
江成屹对这个答案半信半疑。
他垂眸,脸上写满疑惑和纠结:“不是认识,是我许多次在梦中,好像都听到有人唤我江什么……”
“方才听将军喊出江成屹三个字,心里竟涌上股莫名的熟悉感。”
“好像……我就是江成屹,而在梦中唤我的人便是陆将军!”
陆嫣眸光渐沉。
她看着江成屹的面容,辨不清他是真忘了还是做戏。
但她知道,现在逼问江成屹,他也不说出真话。
索性疲累叹气:“你想多了,我的那位故人曾与我私交甚好,与你更是天差地别。”
“你不是他,更不可能他站在我面前我却认不出。”
“我现下还有些累,江公子要是没别的什么事,就请先回吧。”
陆嫣果断下了逐客令,随后就关上房门。
她不去管江成屹会如何想,也不愿和他继续纠缠下去。
屋檐上的积雪融化,滴滴答答像是下了长小雨。
……
几日过后。
晨时,重阳殿内。
陆嫣站在文武百官当中,女子身份尤为亮眼。
坐在龙椅上的萧昇策听完谏言后,便叫人下了朝。
文武百官一齐离去,陆嫣孤零零地走在后头。
只是还没走出重阳殿,就被萧昇策身边的周公公拦住了去路:“陆将军,皇上请您去御书房一叙。”
望着周公公恭敬的模样,陆嫣只得点头答应。
只是随周公公离开时,瞧见半数官员都面带揶揄。
陆嫣垂眸,默默加快了步子。
她从前和萧昇策私交甚好的时候,宫里宫外就有不少传言。
曾经说她会做未来太子妃的那帮人如今倒是改口,都在猜测她是不是会做皇妃。
陆嫣并不喜欢这样的目光。
好似她能和百官们一起站在朝堂上听政,是因为萧昇策对她的情分。
却都忘了陆家的丰功伟绩,还有她最后的以命相搏。
思绪纷乱间,她走到御书房里都没有察觉。
还是听见周公公尖声禀告:“皇上,陆将军来了。”
陆嫣一瞬回神。
她抬眸,正好和萧昇策四目相对。
萧昇策放下朱批,神色凝重的吩咐宫人:“你们都先出去。”
宫人们应声,齐齐退下。
偌大的御书房内,只剩陆嫣和萧昇策二人。
见他如此慎重,陆嫣凝了凝神:“皇上可是有什么大事要说?”
萧昇策眼底闪过一瞬犹豫。
片刻后,他才踌躇着开口:“朕现在有一法子能试探江成屹是不是真失忆,但还需你协助才行。
陆嫣心头一颤,没想到萧昇策这般快就有了决策。
她垂在身侧手收紧:“皇上且说便是。”
萧昇策起身走到她面前:“朕这几日,命人抓到了几个西楚余党。”
闻言,陆嫣瞳孔一缩。
当年之事也才过去三年,闳国内一直还留有从前的逆贼余党。
陆陆续续抓着,但也只是驱逐出中原,没有再动过杀孽。
先如今萧昇策突然提起这遭,陆嫣心头涌上阵阵不安。
她试探着问:“皇上的意思是……”
“当着江成屹的面杀了他们。”萧昇策眸光一凛
,“朕就不信,一心复国的他会看着子民惨死。”
陆嫣脸顿时煞白。
她有些惊慌的劝萧昇策:“皇上,此举不妥!”
“且先不说残害无辜,江成屹一向会隐忍,要是不上钩岂不是还给你落下个暴君的名声?”
可萧昇策全然不顾。
他眼尾猩红,已然是理智全无:“那也不过是江成屹残害闳国子民应有的报应!”
“只要他能在闳国做出逆党之举,金风国都保不住他!”
陆嫣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她知道萧昇策对江成屹的恨意不比她少。
当初江成屹可以屠杀尽了皇室所有血脉,还将萧昇策关在牢中折辱。
这三年若不是他们相互扶持,都早就撑不住了。
如今江成屹又出现,他们怎么可能放他再逃出生天?
只是决然……不能如此冲动。
陆嫣抬手拽住萧昇策袖袍:“可你也知三公主极其看重江成屹,倘若她知晓真相,非要西域攻打中原呢?”
中原才过上三年安生日子,国力还未完全恢复。
如今的情况,应当尽力去避免战乱才是。
直到听见这句,萧昇策理智稍稍回笼。
只是他仍未放弃这个念头。
他背过身去,不再看陆嫣:“她再蛮横,朕也有治她的法子。”
“只要朕答允和亲,她留在闳国就妥当了。”
陆嫣一怔,她没想到萧昇策会做到开设后宫这份上。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算多意外。
他身为一国之君,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也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今日他需要借西域之手铲除余党,就要答允商红月和亲。
那明日或许是为稳固朝堂群臣之心,要去立皇后。
陆嫣心口莫名有些酸胀,眼眶不由得泛红。
不知为何……她竟很在意这件事。
她强撑着赶跑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说不出劝诫萧昇策的话。
索性别过头去,先行告退:“既然皇上都已经想好,那臣也无话可说,臣……只能尽力辅佐皇上达成所愿。”
言罢,她不等萧昇策回应就大步离开.
萧昇策也没再言语。
他看着陆嫣背影,眸底情绪意味难明。
……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过着。
半月后,将军府。
自那日之后,陆嫣就告了病假不必再去上朝。
她孤零零的坐在院子里,分明已经是春日,但这里不知为何还是如秋般荒凉。
加上她不愿出门也鲜少有人来看她,便更显得寂凉。
陆嫣沉沉叹气,不知脑子里为何总回荡着萧昇策的那一句话。
他与商红月的婚事,为何叫她如此牵肠挂肚?
陆嫣寻不出答案。
出神之际,宅邸门口忽传来江成屹的声音:“陆将军,我能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