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初夏的夜晚,他说出的话比寒冰还冻彻她的心扉。
楚钧墨似乎看不得她一点好。过得舒服点都不行,有人对她释放善意也不行。
厉馥仪双手垂在身侧,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地握着。
是,她也的确不配谁对她好……
“这位先生,请你不要乱说,我没别的意思!”
小医生在面前男人冰冷的目光下,越发局促不安起来,但还是鼓足勇气辩解。
厉馥仪苦笑,都是她的错,她不该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她不配……
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重新把脚放到冰凉的地板上,再次郑重的跟小医生道谢。抱歉她不方便把拖鞋捡起来亲手还给他。
楚钧墨不由分说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参加你爸的葬礼。”
葬礼……才不到一天时间,她居然跟爸爸天人永隔。厉馥仪在心里哀叹着,闭眼靠在他的肩窝。没有注意到男人因为她这个无比自然的举动而有片刻的发愣。
曾经,这个怀抱是除了母亲的子宫外,最让她有安全感的地方了。
如果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梦,该多好。
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七年前。
这么想着,厉馥仪沉沉的睡了过去……
城最大的殡仪馆,一辆又一辆的豪车鱼贯而入,皆是来参加曾经的本省巨富厉常松的葬礼。
无论生前如何风光,一朝跌落,就连葬礼都这么仓促。
灵堂以白色为主调,正中挂着“福寿全归”的横匾。
这四个字,实在是讽刺得无以复加。这就是楚钧墨明晃晃的恶意,嘲笑她的爸爸不得好死。
厉馥仪死命咬紧了唇,装作看牌匾的样子仰头把眼泪逼了回去。
楚钧墨,你到底要怎么才够,是不是只有我死了……
作为厉常松唯一的女儿,厉馥仪无疑是今天最受瞩目的存在。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厉馥仪穿着素净的丧服,及胸的黑发简单的扎了个麻花辫垂在右肩,一朵小白花发饰簪在左鬓。她本就美貌出众,如今更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倔强清冷。
厉馥仪大着肚子,坚持给来吊唁的宾客鞠躬。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人走茶凉,何况以他们父女现在这个境况,还能来参加葬礼的人,她由衷的感激。即使有的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她也感激他们没让爸爸的灵堂太过冷清孤寂。
楚钧墨身穿笔挺有型的黑色西装,扶着她一同朝来宾行礼,做足了好女婿的姿态。
他真是个好演员。
厉馥仪睁着空洞的眼,目无焦距的透过袅袅青烟,看着爸爸的遗像。
灵堂外面,一帮连来参加葬礼也打扮得精致无匹的贵妇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着。
“可怜哟!这都快生了吧,一下子从云端跌了下来……”
“你可怜她干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斤钉呢!”
“要我说啊,厉董只生一个女儿真的是失策!女婿终归是外人,哪有自家兄弟靠得住……”
在他们这样的人家,疼宠女儿不稀奇,原配早逝后没有再娶也不稀奇,甚至外面没有私生子都不算稀奇,但像序远集团的厉董事长这样,只有一个女儿并且还把这个女儿当成继承人的父亲,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但又能怎样?不还是破产骤逝的命。可见女儿不顶用,找的女婿也靠不住。
听着周围人的谈论,厉常松的弟弟厉常柏红着眼睛,一脸哀戚。
哪是女儿不顶用,要说馥仪不顶用也是他大哥对她的溺爱造成的。
既然决定了女儿是继承人,就该以继承人的要求严格教养,而不是一味娇养,说什么打拼是男人的事,丫头舒舒服服就行。
他打着找个好女婿的算盘,想让女儿无忧无虑过一世,结果呢?要说那个侄女婿没猫腻,打死他都不信!
“侄女婿,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看着眼前跟厉常松有八分像的厉常柏,楚钧墨弯起唇角,正好,他也有话要对这个‘叔叔’说……
楚钧墨走过去,低沉的嗓子溢出两个字:“叔叔。”
呵呵,这个叔叔可是一直都对他抱有莫名的敌意。
不管他表现得如何谦逊,如何靠自己的能力做出不菲的成绩,也不管他多么宠爱呵护厉馥仪,即使所有人都信他对厉馥仪情根深种,厉常柏始终怀疑他娶厉馥仪动机不纯。
不得不说,厉常柏的直觉很准。如果他是序远的掌权者,那自己要弄沉这艘商业航母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只怕不止这么点时间。
可是没有如果。
楚钧墨闲闲的抱臂一笑,“不知叔叔有何指教?”
实际上他正好整以暇的欣赏着不远处的一场好戏。
他一走开,散落在灵堂各个角落和外面的厉家族人,都朝厉馥仪咄咄逼人的围拢过去。
一群欺软怕硬的怂货。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依附厉常松的米虫。
平时对序远没什么贡献,也敢舔着脸讨说法。不愧是同气连枝的厉家人,都是一样的贪婪丑陋。
嗯,这个观赏角度不错。
厉常柏瞪眼,总觉得这小子喊出的每句“叔叔”都怪怪的……
“序远出事是不是你搞的鬼?”
“叔叔,无凭无据这么冤枉人,不好吧?”
“我不需要证据,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一肚子坏水!”
啧!年纪一大把还这么幼稚。
不过也对,证据对厉家人来说就是个屁!当年自己可是目击者,不也奈何不了厉馥仪?
思及此,楚钧墨眼里掠过阴鸷。
他不怒反笑,“叔叔,我发誓,我不是为了厉家的财产才跟馥仪结婚的。序远破产对我有什么好处?”
说的也是,序远倒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厉常柏挥挥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懂,我只知道馥仪对我大哥来说,是比序远更重要的宝贝!大哥生前是怎么看重你的,馥仪有多依赖你,我们都看在眼里。希望你说到做到,一如既往的对馥仪好。尤其是她现在还怀着孩子……”
是啊,比序远更看重的宝贝,杀了人都能安然无恙、逍遥度日呢!
“当然,我一定会和馥仪好好过日子的。”楚钧墨笑了,目光一片诚挚。
毕竟她都一无所有,只有他能依靠了。就乖乖做个会呼吸的人偶好了,他保她下半辈子继续衣食无忧。
一句句质疑和责备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字里行间都是看不起厉馥仪,却又要她承担起序远破产的责任。
厉馥仪低头垂眸一言不发,随便他们怎么泄愤。她是直接导致厉家倾覆的第一大罪人,族人们的冷言冷语都是她该得的,而且只是区区几句问责,能有多伤人?
至少,没有楚钧墨的袖手旁观伤人。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旁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但她不在乎,爸爸乐意把她捧在手上疼,她也享受被宠爱,这样他们父女俩都开心,为什么不呢?就算她厉馥仪是个花瓶,也是他们消费不起的天价花瓶,就让那些不相干的家伙去酸吧!
直到亲密无间的枕边人说出“你除了有个勉强算是能看的皮囊,其他一无是处”,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多无能。
楚ʟʐ钧墨看着厉馥仪朝着那群人低头弯腰的样子,几不可闻的弯起嘴角。
一朝跌落的滋味怎么样?看着这些昔日讨好自己还来不及的人,露出逼迫轻视的嘴脸,难堪吗?委屈吗?
“是我欠你们的,我是厉家的罪人。”厉馥仪声音嘶哑,弥漫着厚重的鼻音。
她双手环着肚子,上身微微前倾,“等我生完孩子,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一个,你们都满意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