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澜垂目盯着水面上的波纹,回道:“凤瑾之给属下的酒,是殿下所赐。”
“酒里下了药?”
“是。”
“你明知有药,却还是喝了?”
扶澜默了一瞬:“是。”
陆鸾凤了然。
凤瑾之是原主最宠的一个人,宠到这公主府上下都得听他的。
而扶澜是原主最厌恶的人,厌恶到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用任何一种手段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所以既然是殿下赐的酒,他必须得喝。
明知有毒,也非喝不可。
喝完加了料的酒,凤瑾之只需再传陆鸾凤命令,告诉扶澜去殿内服侍公主殿下,后面的一切自然发生得顺理成章。
凤瑾之算准时机带人闯进去,看到扶澜冒犯公主的一幕,理所当然就是问罪。
而他们都清陆,陆鸾凤就算明知扶澜是遭人算计的,也不会觉得他无辜,反而会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收拾他一顿。
……真是悲惨透顶。
陆鸾凤回想了一下。
貌似就是这个时候,在发生了被“捉奸”一幕之后,原主把扶澜狠狠地整治了一顿,以至于他筋骨和肺腑都伤得厉害,摧毁了底子,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到夜间就能看到这个强悍骄傲的影者独自隐身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身体疼得蜷缩成一团,像是陷入绝境濒临死亡的小兽。
然而即便是那样,也从未听他喊过一句疼,所有的声音都被倔强地压在喉咙里。
影者身份特殊,纵然本事多强悍,也从来不会有人在乎他的生死,更无人心疼他的遭遇,所有的苦痛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天天艰难地熬下去,直到彻底解脱。
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一缕旁观的魂魄,她觉得这个人太可惜了,活着遭尽了罪,还不如不来这世间走一趟。
而始作俑者凤瑾之,反而得了莫大的好处——原主觉得他受了委屈,除了让他执掌公主府大权之外,还答应了他许多无理的要求。
陆鸾凤收回思绪。
她原就淡漠寡言,此时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西齐暗阁里出来的影者,本事较为厉害的,以后其实有很大的机会建功立业,领武将兵权。
因为有着自小刻入骨血里的忠诚,就算掌大权也不担心叛主。
但强悍无敌的扶澜偏偏遇上了陆鸾凤,这是他的不幸,陆鸾凤带给他的一切,只有惨烈两个字可以形容。
在她看来,陆鸾凤这个人其实蠢得无可救药,她的武功有多厉害,她的人就有多蠢,出身尊贵,有着超乎寻常的练武天赋,身边又有一个同样强悍的影者,但凡她稍微不那么蠢,不那么花痴残暴,这辈子都可以活得无限风光。
天生拥有这么过人的条件和天赋,最后却硬生生被自己作死了,也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愚蠢。
“即日开始,好好记住你的身份。”陆鸾凤开口,嗓音冷如寒霜,“你是本宫的影者,只服从本宫一人。这护国公主府上下乃至整个西齐皇族,除了本宫之外,没有谁可以使唤你。”
扶澜垂眸:“是。”
陆鸾凤阖上眸子,“继续。”
“是。”扶澜站起身,安静而温顺地给她按摩着肩颈。
殿内许久无声。
凤瑾之此时的情况非常凄惨,伤痕累累,连急匆匆赶来的大夫都有些无从下手。
“瑾之!”身穿明艳宫装的女子走进来,看到凤瑾之昏昏沉沉地趴在床上,入目所及皆是让人心惊的血色,顿时脸色骤变,“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伺候的?陆鸾凤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得了失心疯?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房中伺候的下人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说话。
“驸马爷这伤得挺重啊。”大夫皱眉,面上浮现迟疑,有些为难地看着凤瑾之臀上血迹和裤子全黏在了一起,不知该如何下手,“老夫觉得还是应该清宫里的太医来给驸马爷看看,我……我这实在不敢下手……”
不是他医术不行,而是凤瑾之身份贵重,他没胆子担这个风险。
陆宜灵冷冷环顾一圈:“为什么没人去请太医?”
下人们面面相觑:“这……”
公主殿下没让请,谁敢擅自做主?
“来人!”陆宜灵命令,“马上进宫把赵太医和王太医都请过来!”
“皇姐对我的驸马倒是关心得紧。”陆鸾凤沐浴之后,换了一身粉白绣竹叶的束腰长裙,泛着湿气的发丝垂落肩背,清冷中透着几分慵懒之色,“男女授受不亲,六姐姐这是公然跟驸马私相授受?”
陆宜灵脸色变了又变,不可思议地看着跟往日好像判若两人的陆鸾凤:“你说什么?”
“本宫说的话,六姐姐听不明白?”
陆宜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陆鸾凤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六姐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出入我的公主府如入无人之境,进来驸马的屋子更像是在自己宫里,难道没人告诉你,你这般行为是不妥的?”陆鸾凤嗓音清冷,跟以往暴戾愚蠢的风格截然不同,“既然六姐姐对驸马如此关心,本宫就把驸马送给你如何?”
陆宜灵脸色骤变:“七妹?”
陆鸾凤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冷得让陆宜灵心惊。
“七妹。”深深吸了一口气,陆宜灵走上前,轻轻挽起陆鸾凤的手,像是上演变脸杂技似的,无比自然地放柔了语气笑道,“七妹误会了我的意思。”
“误会?”
陆宜灵点头:“你知道我一直以来就特别希望你跟驸马能好好的,此次听说七妹在府里大发脾气,把驸马打了一顿,我吓了一跳,生怕你们之间生出什么误会,或者受小人挑拨……妹妹年纪还小,偶尔还不能分辨是非……”
“六姐的意思是我很蠢?”
陆宜灵脸色一僵,随即赔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蠢货今天到底怎么了?说一句呛一句,像是吃了炸药似的。
“我的意思是,七妹以前不是很喜欢驸马?”
“喜欢又如何?”陆鸾凤挑眉,“如何喜欢的人,犯了错也应该被罚,皇家的规矩容不得任何人冒犯。”
陆宜灵笑得勉强:“可是……”
“我以前的确是蠢。”陆鸾凤挣开她的手,声音沉冷,“不过六姐姐和驸马公然亲近,此事是我所不能容。即日开始,本宫宣布休了凤瑾之,给他自由,也算是成全了六姐姐和驸马一片情深义重。”
陆宜灵脸色变了,再也维持不了虚假的笑意:“驸马乃是相府嫡子,当初七妹看上他的时候,未征得丞相和瑾之的同意就擅自请求父皇赐婚,如今厌弃便想休就休,七妹把堂堂丞相府当成了什么?”
“本宫乃是护国公主,想要休弃一个不守夫道的驸马,难道还需要得到你的同意?”陆鸾凤目光冷漠,嗓音更是浸润了冰雪似的没一点温度,“就算丞相大人亲自来,本宫也无所畏惧!凤瑾之自跟本宫成亲以来,态度屡屡不恭,动辄对本宫侮辱谩骂,犯上不敬,口口声声说他喜欢的人是六姐,如今本宫不过是放他自由之身罢了,他应该感恩戴德,感激涕零才是。”
陆宜灵攥紧了手,震惊地看着她:“妹妹,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表情,那语气,就像陆鸾凤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然而她心里也确实震惊不解。
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她不是对瑾之言听计从吗?上赶着讨好凤瑾之都来不及,哪敢说出这样的话?
一定是有人从中挑拨,否则这个没脑子的七妹根本不可能说翻脸就翻脸,瑾之只要稍微给她一点好脸色,她就跟摇尾乞怜的狗一样扑过来。
大多时候瑾之对她冷漠疏离,冷嘲热讽,她转眼就把这股火发在身边的影卫身上,无论如何是不敢伤害凤瑾之一根毫毛的……
陆鸾凤面无表情,把她心里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清清陆陆,一字不落。
“你要是愿意留下来照顾他,就请自便。”陆鸾凤转身,带着决然疏离的态度,“本宫仁慈,可以让他留在府中养好伤再走,六姐若是愿意留下来照顾他——”
“七妹!”陆宜灵脸色涨红,像是羞愤,“我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怎么能留下来照顾他?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六姐进我这公主府,何曾顾忌过名声?”陆鸾凤偏头一瞥,“等凤瑾之伤势痊愈,就让他带着休书离开我的公主府。本宫还有事在身,就不陪六姐闲聊了,六姐请便吧。”
陆宜灵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陆鸾凤已经抬脚踏出了房门,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去。
她咬紧了牙,眼底有着明显的慌乱,完全不知道陆眼下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