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部的抽疼还在持续。
我对着马桶又吐了出来。
如此循环反复,疼到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儿疼了,身体终于消停。
我抱着自己蜷缩坐在地上。
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结婚的事让宋朗如愿。
死了还让宋朗如愿。
他知道后肯定要得意死了吧。
身体终于缓了过来,我整理了情绪,才给宋朗回电话。
再开口时,已经完全没有刚刚的病态和哽咽声。
「做什么?」
他比我更凶,几乎是咆哮,「许念,你就是这么恶心我的?把你那些照片删掉!」
「不喜欢戴绿帽就离婚啊。」
宋朗总知道怎样戳我的痛处,「我哥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会觉得恶心。」
腹部的疼痛再次卷土重来。
我咬着唇拼命、拼命地忍着。
「要是我姐看到你找到的小白花那么劣质,估计也要气得跳脚。」
当然,在戳他痛处这方面我也不赖。
我们总是如此,针尖对麦芒。
他气得直接挂了电话,甚至连诅咒我死都忘记了。
门铃响起。
陆淮川拿着一只粉嫩的小猪形状的棉花糖站在门口。
「许小姐,刚刚在楼下看到,所以给你买了一个。」
八分相似的人和一模一样的棉花糖,让我有一瞬间恍惚。
心里的委屈在一瞬间爆发到极致。
我的眼泪决堤。
「给你讲个故事。」
我从小在家不太被重视。
因为我有个优秀的姐姐。
她什么都会做,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好孩子。
我就不行。
爸妈曾经也努力尝试,把我往姐姐的方向培养。
可是我坐在钢琴前超过十分钟就坐不住,我要跑到院子里浇花。
学跳舞我也不行,没有舞感,记不住动作。
「所以他们就放弃我了。」
我吸了吸鼻子,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一样优秀,为什么不允许一些人普通。」
「他们不在意我,所以不知道我的雕塑做得特别好。我偷偷跑去参加雕塑比赛,还获得了创意比赛一等奖。」
「他们知道了以后,并不是为我骄傲,而是说不过是玩泥巴的,难登大雅之堂。」
我垂眸,低声说,「可我不是没有心。」
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被认可,谁都会难过。
我跑出去哭了很久。
后来来了个小胖子,拿着个粉色小猪形状的棉花糖递给我,
「爱哭猫,丑喵喵。这个棉花糖给你,别哭了。」
我问他叫什么。
他思考了一下,突然端正仪态,一本正经地说,「我叫宋景初。」
他的姿态,突然就像那些都喜欢我姐姐的大人一样。
我抿了抿唇,也挺直了身板,学着姐姐的模样,「我叫许知意。」
过了好几年,宋景初一家搬到了我们家附近,我才知道他还有个弟弟叫宋朗。
兄弟俩长得有些像。
后来我就跟屁虫似的跟在宋景初的身后,邻居们都开玩笑,以后我要给宋景初当媳妇儿。
可是最后,宋景初牵着我姐姐的手,温柔且郑重地跟我爸妈说,
「叔叔阿姨,我想娶知意。」
那天晚上我跑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遇到宋朗,他眼眶是红的。
我知道他喜欢我姐,我跟在宋景初身后的时候,他也没少跟在我姐身后。
但是他还要骂我笨蛋。
我就张牙舞爪地呛他,「活该,娶不到我姐。」
「你也不能嫁给我哥了。」
「你再说!」
我俩就开始打架,打累了就去路边拼酒。
宋朗酒量很差,没喝多少就醉了。
喝醉后还爱说话,说了很多很多,关于他小时候的糗事。
过两天我就不告而别,买了张机票飞国外。
「回来的时候……回来的时候……」
胃部又开始绞痛,有血腥气涌上喉咙。
我用手按压胃部,用力喉间的血腥气吞咽下去。
「我妈扇了我一巴掌,说我这么糟糕的人凭什么去喜欢景初哥,还说因为我的任性,害死了我姐和景初哥。」
我姐和景初哥因为担心我,用我的身份证号查到我的航班信息,也买了机票要去找我。
可是飞机出事。
漫山遍野,尸骨无存。
我闷声说,
「失去优秀的女儿,我妈一夜白头。没了出色的长子,宋阿姨病得住院。两个家庭支离破碎。」
「所以宋朗恨我,恨我到故意对我好,让我嫁给他,然后以此来报复我。」
「我很差劲,对不对?」
我的眼泪落在棉花糖上,粉色的小猪在迅速消散。
我边哭边将棉花糖往嘴里放。
一直沉默听着的陆淮川第一次开口,
「你不差劲。」
「我相信你说的话,但我相信那不是全部。」
我想说,你一个外人怎么不信。
他们都是那么认为的。
可胃部的绞痛再次翻江倒海的席卷而来,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个字,人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人躺在病床上,手上打着点滴。
门外到医生在跟陆淮川说着什么,「癌症,晚期。」
我百无聊赖地起来对着玻璃窗哈气,在上面写字。
陆淮川进来,神色平淡地跟我说,「给你办了住院。」
我将写好的字又擦掉,「好不容易出来玩,又让我住院,不治了吧?」
「不行。」
趁着陆淮川去办住院手续的时候,我拔了针管,到医院旁边的一家餐馆点了碗加辣的米粉。
吃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的时候,陆淮川黑着脸出现在餐馆门口,
「许念!」
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吼我,凶发财了。
我赶紧在他走到我旁边之前,端起碗将汤都喝光。
最后气得陆淮川没话说,直接揪着我衣领往医院里走。
我的手机被陆淮川收走,然后被迫开始化疗。
每天不是扎针就是吃药。
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我开始频繁地吐,吃药吐,喝水吐,吃东西也吐。
短短一个星期,消瘦了十几斤。
我照着镜子长吁短叹,「之前怎么减肥都瘦不下来,现在一个星期就瘦那么多,果然太瘦了不好看。」
陆淮川把我的镜子拿走,「吃药。」
无情的喂药机器。
我感觉陆淮川不该一直在这里陪我,曾经好几次我都让他走。
他直接丢给我两字,「不走。」
「你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他也很冷酷地说,「不喜欢。」
我感慨,「果然人还是该日行一善,现在不就多了个免费陪护吗。」
然后有一天,我就趁着免费看护不在的时候,又跑到医院隔壁的那家餐馆去点了一碗米线。
可是这次没等陆淮川来抓人,吵架的先来了。
宋朗铁青着脸,
「许念,玩失踪好玩吗?」
我的手机被陆淮川没收了。
电话短信消息一律接不到看不了,社交软件的动态也没法儿更新。
我不动声色将外套拉链拉好,把里面的病服藏好,最后将口罩戴上。
才不要现在就让宋朗知道我准备死了,不能让他高兴太早。
我蓄足了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
「干什么,想明白要跟我离婚了?」
「来看你到底是死是活。」
「抱歉,浪费你跟小情人宝贵的相处时间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宋朗冷笑,「你以为我是特意为你来的?不过是舒颜想来,所以顺便过来看看。」
小白花从他身后出现,娇俏地挽着他的手腕。
画面很刺眼。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
将想要抬手按压胃部的冲动强忍下来。
我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沃庄酒店别住,我跟小川住过,床太硬,不合适。」
「许念!」宋朗发怒地喊我名字。
我没有回头。
这局也没输。
或许是因为见了宋朗,晚上我疼得更加厉害了,凌晨的时候被送进 icu 抢救一次。
大概是人给疼糊涂了,我总是想起宋朗照顾我的时光。
姐姐和景初哥刚去世那一年,是宋朗陪着我。
也只有宋朗陪着我。
爸妈虽然后来没有再骂过我一句,但却完全忽略我,仿佛我不存在于那个家。
在我意志消沉,水米不进的时候,是宋朗耐心地一点点用棉签沾水,点在我皲裂的唇上。
后来又是他,为了我一个晚上做十几道菜,只是为了弄清楚我到底喜欢什么口味。
到最后我愿意自主进食,将他做的饭菜吃干净的时候。
他骄傲地抱臂自夸,「我做的是不是很好吃?」
说这话的时候,他身上还穿着我的粉色米奇围裙。
小小的,不合身,看起来格外滑稽,却又带着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