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太子妃到我门前轻声唤我:「晚儿?」
我整理一下衣服后回到里屋,太子妃拉起我的手,在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一翡翠镯子给我,「看见这镯子时就觉得适合你,这次专门给你带来。」
我不想接受,推辞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太子妃有些尴尬,我又解释说:「出嫁前我长姐送了个玉镯子给我。」我抬起手腕给太子妃看长姐送我的玉镯。
四王爷也开口:「她既有,你便自己留着吧。」
太子妃走后,气氛好像变得更尴尬。我坐在桌边,桌上有太子妃带来的绿豆糕。我回头看四王爷,心想这是太子妃送的,或许他会吃吧。
我将绿豆糕拿出来,问他:「要吃吗?」
「不吃。」四王爷视线在绿豆糕上移走,问我:「早上不是说给我熬了鸡汤?」
我瞪大眼睛,「你早上醒过?!」
四王爷闭上眼,他现在需要休息:「醒了一会。」
那句话我也就是说说,没指望四王爷听到。虽然鸡汤我确实在炖着,但我默认那都是我的。
「我饿了。」四王爷开口。
「那我去给你拿。」我站起身,小声嘟囔再也不在四王爷昏睡时候说话了。
只是我再回来,屋里又来人了,这次是九皇子。
他年纪小,性子不如太子妃沉稳,我刚到门外就听到他义愤填膺的声音:「皇后跟太子这些天就快住在父皇那了,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我看着就生气。」
我端着鸡汤进去,九皇子回身见到我,话语戛然而止。我将鸡汤放在桌上,拿出一只空碗,汤勺碰撞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端着好的鸡汤过去,九皇子站起来给我让开位置,「四嫂嫂。」
我把鸡汤递给九皇子,九皇子疑惑地看我,我皮笑肉不笑,觉得自己是一只进了狼窝的羊。
众人皆知太子与四王爷交好,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如今四王爷纵容九皇子在王府里议论太子跟皇后,莫非他根本不是太子那边的人?
我不敢细想,感觉这是比发现他跟太子妃私情更严重的事情,我多说一句,可能就被抛尸野外了。
「你们聊,我去看看鸡汤好了没有。」
九皇子:「这不是鸡汤吗?」
我:「还有一锅。」
四王爷这时开口:「你留下。」
我不想留下。
我本能抗拒所有能接触到权力漩涡的机会。
九皇子看看四王爷,又看看我,最后一语不发低头看鸡汤去了。
我拒绝说:「鸡汤不能离人。」
四王爷看我一眼,平淡地抛出一道惊雷,吓得我跟九皇子脸色苍白面面相觑。
他说:「没什么你不能听的。」
我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心跳都要被四王爷吓静止。九皇子也一脸震惊,他结结巴巴地喊了声四哥,然后呆滞地看向我。
如果表情能说话,他大概在问我:「你什么时候打入我们大本营内部了?」
我如果能用表情回话,大概在说:「我连你们是一个阵营的都不知道。」
厨房当然没有第二锅鸡汤,我被强硬地留下来,当一个吃绿豆糕喝鸡汤的背景人。
九皇子说话声音比刚才明显小了不少,他颤抖的手指险些握不住汤匙,我熬了一上午的鸡汤有一半被他洒到了床榻上。
「父皇身体想必出了问题,我偷偷查过父皇的药渣,绝不是太医院所说急火攻心导致的气血倒流用的药物。皇后跟太子日夜守在父皇身边,我去只是匆匆见了父皇一面,就被请出去了。」
皇后跟太子行为反常,我小口咬着绿豆糕,感觉中京城要变天了。
四王爷声音要更轻一些,他告诉九皇子说:「太子妃日后会在宫里协助你。」
九皇子更加惊讶:「四哥,你连月姐姐都收买了。」
九皇子心直口快:「当时太子拿着赐婚圣旨到边家时我就想揍他来着,月姐姐是我大辽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她为大辽流过血拼过命,太子凭什么把她娶到宫里去!要我说月姐姐就不该去什么赏花宴,哪那是她赏花,分明是太子赏她。」
九皇子越说越气,碗里本就不富裕的鸡汤又洒了一些出去。
「小九。」四王爷压低声音。
九皇子老实下来,看了眼碗里鸡汤,问四王爷:「四哥,你还喝吗?」
四王爷闭闭眼:「拿走吧。」
九皇子就走到我身边,小声跟我说:「也给我盛一碗,我闻着可香呢。」
我只好将剩余的鸡汤盛给九皇子,九皇子也没换新的碗,就着四王爷剩下那点一口喝光了。
「没想到你熬的鸡汤这么好喝,比御厨做的都美味。」
四王爷今天坚持清醒时间太长了,他有些乏,我看出他脸上的疲惫,对九皇子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宫吧。」
九皇子不走,他大咧咧在桌边坐下,胳膊撑着脑袋对四王爷道:「四哥,四嫂现在也是我们这边的人了,中午总要庆祝一下吧。」
而后他又抬眼来看我,笑得灿烂无害,「你说呢,四嫂。」
好厚脸皮的人!
四王爷道:「胡闹。」
我用脚踢踢九皇子,九皇子不解,我悄悄跟他说:「现在王爷不能起身,吃饭需要人喂。到时候我们两个在这吃吃喝喝,王爷在床上躺着,太过分了。」
我补充道:「你要照顾他作为兄长,丈夫的自尊心。」
九皇子被我劝走,临走时他逼我发誓,下次他再来一定要喝我亲手熬的鸡汤。我点头答应,转头就叫人去问中京城哪家鸡汤最鲜美,凭我对九皇子的了解,他那么爱捉弄人,一准隔两天就要来一次。
终于又只剩下我跟四王爷。
我这时候才敢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为何,要我留下?」
四王爷给了我一个无懈可击的回答:「你在中京城还认识谁?」
我无话可说,中京城里我认识的人十只手指就能数过来。四王爷,太子妃,九皇子,皇帝皇后太子,差点忘了,还有长宁公主给我介绍的那几个大辽朋友。
他们对我很尽心尽力,我刚嫁过来的时候托人给我送来了几张地契,几间铺子,还有些蜀国自己的暗桩。
那时候我还跟彩云说,我连去书房送鸡汤都不行,给我这些暗桩又有什么用呢?时间久了,那几个人对我也不抱希望,与我联络越来越少,最后彻底失联了。
但我深信一个没有威胁的和亲公主是不可能这样轻松被留下的,我身上有四王爷想要的东西 。
果然,四王爷对我说:「小九不便经常去东宫,有些东西我需要你帮我拿出来。」
我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骑虎难下。
我问四王爷:「你要当太子吗?」
四王爷道:「我以为你知道。」
我头皮发麻,怎么也没想到在蜀国没经历过的权力争夺厮杀,居然让我在大辽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这条路要么生,要么死。
我嘴唇发抖,问四王爷:「你不怕我去告诉太子吗?」
四王爷看向我,他眼睛里是冬日黑夜,他问我:「你会吗?」
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四王爷抬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来自男性皮肤的干燥轻轻地缓解我手指的湿冷。
我看着四王爷,摇头说:「不会。」
四王爷捏着我手背上松软的皮肉,问我说:「在蜀国,你们为我编了一首歌。」
我知道那首歌。
中京有恶狼,狼名耶律远,孩童囫囵入,活人半口尝,只待勇士出,送他归西方。
四王爷说话永远都是平缓,声调没有起伏的。他再一次叫了我的名字:「晚晚,没有勇士。」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我哥哥们在战场上对峙耶律远的恐惧。
没有勇士。
是勇士没出现,还是说勇士被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