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五一档，口碑最好的，当数张艺谋的《悬崖之上》。

一水儿的戏骨阵容，张译、于和伟、秦海璐、朱亚文、倪大红……

说不上谁演技更好，因为谁都不比谁差。

而一众演员里，二度合作的刘浩存。

成了几乎毫无争议的演技短板。

放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冰天雪地的东北大地，动辄生死不容留情的酷烈环境里。

她总有种乱入片场的感觉。

扮相虽没什么浓妆艳抹，但大眼睛里看不到对生的渴望，更不见对死的畏惧。

作为最新一代“谋女郎”，刘浩存从一出道，资源就强于其他新人。

不满21岁，一年内已主演了三部电影。

戏骨合作过，顶流(易烊千玺)搭档过。

和伯乐张艺谋的合作，加上未播的，更是多达四部。

虽说谋女郎向来有“强捧”待遇，可过去大众并不反感，甚至喜闻乐见。

可到了刘浩存身上，却成了一种“捧杀”。

关于她的争议，几乎每部都有：

刘浩存：你看我眼睛大不大

张艺谋电影里，好看的主角向来都是女人，而不是女儿。

可这几年的谋女郎，女儿感越来越重;女人味，却越来越稀薄了。

平心而论，在《悬崖之上》的预告片中，刘浩存的表现还不错。

她饰演的特工小兰，是四名受过特训的中共谍报人员中，最年轻的一位。

他们奉命，护送“展开反人类实验”的人证出境。

然而，外有敌人，内有叛徒。

这四人能否活下来，顺利完成任务，是电影最主要的一个钩子。

预告片很懂得取巧藏拙，它最大程度地避了刘浩存的突兀感。

扬了她的长：懵懂青涩，楚楚可怜。

突出最多的，是刘浩存的哭泣。

与男友楚良(朱亚文 饰)分别前，哭。

任务结束展望未来时，哭。

就冲小巧的鼻头一红，小鹿眼里汪着盈盈的泪水。

任谁不得叹上一句，这么可爱的女娃儿，你们不要伤害她。

清秀稚嫩的长相，不免让观众由怜生爱。

然而，等真正进入剧情，才发现刘浩存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

在那个充满白色恐怖的动荡年代，一个随时要面临特务追杀、队友牺牲的特工。

怎么可能长着如此不谙世事的一张脸，干净得跟画似的?

更有趣的是，片子一开头她与男友楚良分开前，楚良说想要个吻别。

她拒绝了。

之前网友一直期待的大叔少女戏，居然没什么感觉。

问题在哪?

如果是一个有真实感的特工少女，或许青涩，但也努力在做与志士男友并肩的木棉。

那可能会有意思。

而相差16岁的年龄差，搭上刘浩存这张受惊小鹿的无知脸。

“行走的荷尔蒙”男友，就变成爹味满满。

而这段本该感伤不舍的戏，活脱脱变成了大叔想对无知少女耍流氓。

对比下片子里另一个被遗弃在哈尔滨的孩子。

乞讨求生，带着小兽本能的警惕。

这才是真实的模样吧。

上一次谍战片里这般天真生涩的特工，还是李安导演的《色，戒》。

结局大家都知道。

六个大学生，无一幸免，全数被捕牺牲。

这么拍法，和这份稚嫩，配得上。

可到了《悬崖之上》，同样天真生涩的刘浩存，却肩负起组织的重要任务，还能成功脱困。

亮瞎眼的主角光环，让大众怎么信。

刘浩存败在太干净上。

可干净，未必是件坏事。

当初就是具备这质地，才在《一秒钟》选角时，被张艺谋一眼相中。

她符合张艺谋想找的，单纯如水的女孩形象。

即便灰头土脸，笑起来也如干净的白纸。

而迄今为止，她最受好评的角色，《送你一朵小红花》里的马小远，也是因为这份天真乐观而适配。

患了癌症还始终笑对生活，仿佛能用阳光驱散世间所有的阴影。

像但丁《神曲》里的女神贝阿特丽切，引领和鼓励着韦一航(易烊千玺 饰)向上。

刘浩存的干净，是带有强烈的女儿感的。

她足够纯美、阳光、可爱，可也只有与世俗无涉的阳光可爱。

她驾驭不了复杂人格，也没有欲望挣扎。

她就像一个虚幻的童话，负责给人造甜甜的梦，而淡化了现实的粗粝。

刘浩存能形成这种干净质地，不难理解。

她有限的21年人生，被包裹在纯度极高的简单环境中。

她是典型的家境优渥的城里小孩。

幼儿园开始跳舞，在北舞附中读书，后来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北舞民族民间舞系。

开明的父母不但主动送她考专业，表演的时候还会替她做衣服，找专业老师辅导一遍一遍抠动作。

跳舞之余，钢琴、声乐、美术、古筝等也没落下。

好的舞蹈苗子素来是第五代导演的心头好。

因为她们普遍骨肉匀亭，体态舒展，镜头动态表现力强。

刘浩存独唱的《一秒钟》片尾主题曲里，特意拍了段在幕布前起舞的画面

头小身长的刘浩存，格外被宠爱。

张艺谋不但钦定她是周冬雨的接班人，早在她读高中时，就想找她来演《影》里的青萍，后来因为年龄不合适才作罢。

2016年，《一秒钟》在全国各大艺校寻找女主角，面试演员达3000人。

张艺谋又想起了她。

那时刘浩存已经是名大二学生，乖乖听了张艺谋的话，只在校读书。

怯生生地对着镜头做自我介绍：我叫刘浩存，喜欢弹钢琴和跳舞还喜欢玩。

跟红顶白的娱乐名利场里，条件优越的刘浩存，能抵御住成名诱惑，藏了六年。

需要的不止是耐心，更要有不惧怕失败的底气。

对彼时没有任何作品的她而言，这底气无疑来自家庭。

三年的坚持训练，使她终于抓住了三千万分之一的谋女郎机率。

至于为什么在十个候选人中，最终选中她，张艺谋是这样总结的：

“第一她身上有股劲儿，眼睛大，会说话，就像两个灯一样。

当然还有聪明、领悟力强。

还有，她是一张白纸，没拍过任何影视作品，没拍过广告，没拍过网剧……”

对“这张聪明的白纸”(张译评价)，即便在拍摄如打仗的片场，张艺谋采用的亦是鼓励式教育。

没拍戏经验咋办?手把手教，一点点抠动作、表情和语气。

拍摄时她最常听到的话，是导演说“不错”“挺好”，甚至夸“宇宙都拦不住你”。

她人生中第一次演哭戏那天，怎么都哭不出来。

工作人员悄悄提醒张艺谋，还有15分钟(天空景就没有了)。

张艺谋冲工作人员发了火：

不要在这时候说

小孩儿不懂事

咱们一直往下拍 拍好算

明天来 后天来 大后天还来

一个称职的演员，最起码应该具有“七力”与“四感”。

其中大部分可以通过后天培训习得，与个人天赋和能力挂钩。

有一点，却是急不来的功课——敏锐而又细致的观察。

它是演员通过有意识地、长期不懈地观察生活，培养起来的。

既向外，把目光投向芸芸众生。

又向内，从自我出发，生活在角色的情境里。

而刘浩存缺的，恰恰是这种观察力。

她就像那种能被定义的好学生，张译说他们每个人都希望她能永葆天真。

可太过顺遂的人生，被封闭环境保护得太好。

虽然好在没有拧巴的紧绷感，却也失去了对生命勃勃的欲望。

没有欲望，生活过于封闭，也无从观察。

所以适合她的角色宽度有限，她离俗世的痛感太远。

只能演出简单，演绎不了复杂。

被捧在手里的“贴心小棉袄”，永远体会不了跌在泥地里挣扎的痛楚与煎熬。

《一秒钟》上映前，片方发布了一款“谋女郎”特辑。

依次掠过巩俐、章子怡、周冬雨、倪妮的面孔，总共花了11秒。

从巩俐到刘浩存，这也是谋女郎幼态化的过程——

从选女神，来到了选女儿。

飘这里所谓的女神，不是高高在上的冰冷雕像，而是在神性与人性间挣扎的复杂个体。

要在有限的生命里演出别人的人生，演员需要与角色的悲喜共情。

苍白的经历，松弛的态度，难以沉到生活里。

演绎角色，只能模仿，无法感受。

而成就最高、与张艺谋合作最多的两届谋女郎，巩俐和章子怡，都有着复杂的生命曲线。

成为演员前，巩俐经历过三次高考。

那时高考是普通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连续两年落榜后，父母已经不支持她的艺术追求。

为减轻家里经济负担，巩俐只能一边工作，一边继续准备文化课考试，硬颈着给自己搏出路。

当年，张艺谋选中巩俐演《红高粱》里的九儿时，原作者莫言是不满意的。

他觉得巩俐是个大学生，脸上常挂着忧愁，体态不丰也不肥，不符合小说里的样子。

和鲜艳夺目、水分充足的带刺玫瑰，完全搭不到一起。

可张艺谋却相中她身上有种能爆发的劲儿。

果然，憋着一口气投入的巩俐一进组，穿上大棉袄，把自己脸上晒得一层层脱皮。

除了骑驴、改变走路姿势，还要学着挑水。

一个多月，每天来回走几公里，装满水的木桶把肩都压肿了，只能用毛巾垫住。

等开机时，巩俐已经可以挑着水行走自如。

没有这股倔强的韧，哪能演出高密乡的野蛮生长，爱情激荡。

戏里，九儿敢爱敢恨。

戏外，巩俐在爱情上，也饱受争议。

她和张艺谋互相生了情，一个有男友，一个有妻子。

或许是因为二人的艺术与情感过于紧密地纠缠在一起，一同参与了经典的诞生，又一并分享了荣耀的加身。

他们成了当代电影史上最早被爆婚外情，却意外被世人接受的一对。

她在张艺谋电影里倔强的使命感，那种坚韧笃定，以及地母般的饱满肉欲，也成为那个时代女性身体意识觉醒的先锋。

巩俐与张艺谋合作的角色，几乎都带着厚重的熟龄女性味道。

野合的九儿，偷情的太太，争宠的姨太，为丈夫伸冤的村妇，拖家带口艰难求生的母亲，风情万种的交际花……

千人千面，没一张能看出大学生巩俐的脸。

而第二个谋女郎，面相更清丽的章子怡则不同。

虽然长着“争气脸”的她，一出道就被人叫“小巩俐”。

但她在《我的父亲母亲》里的招娣，却没有这份厚重感。

巩俐和她的角色类型，一个村妇，一个村女;

一个是莫言文中丰腴秀丽、泼辣如火的妇人;一个是沈从文笔下“眸子清明如水晶”的少女。

后者，更去动物本能的欲望化。

让人记住的是扎着两尾麻花辫，在山坡上奔跑、守望的形象。

张艺谋是领路人，挖掘的是她皮相和性格里的那点倔。

是谁让她真正开窍?李安。

以近乎残酷的指导方式。

直到拍完《卧虎藏龙》16年，谈及李安迟来的拥抱，章子怡仍能当着众人哽咽落泪。

随时可能被替换的无助，不被导演肯定和鼓励的绝望，统统砸向了当年那个19岁的少女。

让她哪怕拍打戏指甲被打飞，也一声不吭。

"揣而锐之，不可常保"的玉娇龙，是李安生生逼出来的。

章子怡在角色上的生命力，是被银幕外更跌宕的人生，一点点捶打出来的。

《卧虎藏龙》次年她就进军好莱坞，参演成龙主演的《尖峰时刻2》。

她英语不好，《艺伎回忆录》试镜时只能听懂三个词：停，开始和安静。

语言关努努力就过去了，难忍受的是亚裔演员在好莱坞低人一等的地位。

工作拼命，生活中的她，也是敢想敢做。

有传柏林电影节，张艺谋事先叮嘱领奖时不要跟着他，章子怡仍然穿着肚兜，挽着张艺谋上台;

被媒体曝光和外国男友Vivi的大尺度沙滩照……

统统被镜头记录并传播，成为心机的代名词。

把野心写在脸上的张扬女明星，在当时是不受欢迎的。

她甚至被业内公开嘲笑“听话受教，为进军国际影坛，什么都肯干。”

黑料不断，可她依然我行我素。

也是被打到最低处，才拼出了《最爱》。

从随时都要战斗的要强，到品懂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才聚成了宫二眼中滑落的那行泪。

倪妮是张艺谋电影里最后一个接近女神的谋女郎。

她也是经过了三年的训练。

调整饮食，教舞蹈、形体及评弹。

让女孩们学如何像妓女般走路、喝酒、媚笑、抽烟……

训练完第一次试妆，倪妮半慵懒半娇媚地打了声招呼，剧组的人惊了：

“一看她眼睛我就晕了，像刚刚服用了蒙汗药，挣扎着要恢复意识。”

一笑万古春的风情，能轻易勾住男人的眼和心。

虽然因为是秦淮脂粉这样的角色，更偏精致妖娆。

但，生命力和张力，她仍有。

可惜，她过早败在效仿85花的道路上。

恋情、时尚与她捆绑得越紧，她也就离演员二字越远。

张艺谋那一代导演，经历过动荡的生活，也被历史碾压过，他相信苦难，懂得时间的慈悲。

所以他塑造最好的女性形象，仍是坚韧丰满的女神。

那是被他理想化的地母，从苦里长出来，可以孕育旺盛的生命。

而如今的张艺谋，审美却无限趋近“白瘦幼”。

曾经的厚重质感，一点点被打薄。

肉眼可见。

大概是已过天命之年，潜意识躲不开含饴弄孙的基因本能，渴望从“女儿”身上寻回招不来的青春。

大概也是因为现在的年轻女孩，生活在容错率越来越低的时代，小心翼翼，只敢呈现最讨好大众的甜美与娇憨。

而乖巧的女儿，注定被隔在玻璃罩里保护，与世俗的痛感无关。

失去了欲望与人性交杂的复杂表达，苍白单薄的“谋女郎”，越来越泯然众人。

也不能怪“谋女郎”这块招牌，不如以前含金量那么高。

女儿味越来越浓的“谋女郎”，划出的，只是一个青春剪影。

成为故事中的一个年龄符号，代表小辈儿，代表少女，代表她在她的年纪里。

早已失去那份蓬勃动人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