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广西南宁市合浦区的一家三星级酒店，宴会厅里熙熙攘攘，宾客们纷纷送上贺礼，恭喜王先生（化名）的乔迁之喜。

宴会上，有两位女宾客举止和旁人不同，她们特别“关心”酒店水牌上的信息，四处向其他宾客确认宴会主人王先生的身份，还私下进行录音录像。很快，她们引起了主人亲戚的注意。

有人上前询问她们的身份，两位女宾客称忘了带礼钱，要前往银行取钱，王先生的亲戚也尾随而来，却发现在银行绕了一圈后，她们上了一辆法院执行车。

原来，两位女宾客是广西南宁市江南区法院执行局副局长苏灵艳和她的同事，而王先生正是一起因分期付款买卖合同纠纷被法院判定的老赖。

这是一次针对老赖的精准定位行动，一切都要从广西南宁市江南区法院用上了精准推送老赖信息机制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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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法官乔装“偷偷”亲赴老赖乔迁宴

“（赴宴时）很紧张的”，苏灵艳说，那场乔迁宴当天上午，她和同事8点就出发，将近中午才到，可谓长途奔袭，只为找到老赖王先生。

在这场宴会前一周，广西南宁市江南区法院将一批老赖的信息发布于法院今日头条的账号上，并基于老赖户籍所在地等位置信息，通过今日头条的精准推送机制，弹窗显示了老赖线索悬赏令。

也就是说，老赖家乡的亲友邻居很可能都在同一时间收到了这样一个悬赏寻找老赖的弹窗。

今日头条弹窗推送的老赖信息。图自广西执行公众号

老赖，是失信被执行人的俗称，具体指被执行人具有履行能力而不履行生效法律文书义务的人群。外界素有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执行难难于攀蜀道”的比喻，一方面，拒不执行法律文书义务有损法律的尊严与公正性，另一方面，解决执行难耗费了我国司法系统的大量时间与精力。

互联网精准推送像是司法系统在解决执行难时发现老赖的一个灵巧的“杠杆”，运用得当就能撬起“千斤重量”。

发布悬赏令后，广西南宁市江南区法院很快接到了举报线索，得知老赖名单上的王先生将在某三星级酒店举办乔迁宴。为了验证真假，获取王先生高消费的证据，苏灵艳和她的同事决定乔装赴宴，“解决”这个寻找已久的老赖。

苏灵艳告诉隐私护卫队，得知她们的身份后，王先生对法官的来意心知肚明，请求能否在乔迁宴结束后，一同前往当地法院商讨履约事项。当天下午18点左右，他们一行终于走进了当地法院。

苏灵艳说，王先生开始还是以种种借口，逃避履约。鉴于王先生在三星级酒店摆乔迁宴，违反限制高消费的相关规定，根据刑法，其可被处以拒不执行罪。最终，王先生以其妻子名下的房产（婚前财产）作为担保，决定执行履约。一个月后，王先生完成履约，法院撤回了悬赏令，爆料人也得到了悬赏金，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只有为这个案子奔波过的法院工作人员才知道曾经的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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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赏令发布不到10分钟，老赖打来了电话

早在2017年年初，广西南宁市江南区法院就开始使用微信朋友圈广告精准推送老赖线索悬赏令的机制，年中，法院又使用了今日头条精准弹窗机制。

据了解，上述机制是经过大数据筛选，可精准推送至老赖本人和其周边亲友等，甚至老赖经常活动区域的陌生人也能看到悬赏令。

苏灵艳告诉隐私护卫队，以她所在法院为例，今年有5500个案件需要执行，而法院执行局只有33个工作人员，一人年均需执行差不多200个案件；此外，法官外出执行任务时，必须两名以上。更困难的是，法院无法准确定位老赖的位置。由此，在老赖故意躲避的情况下，执行难度可想而之。

利用精准推送老赖信息机制，广西南宁市江南区法院“快速”破解了一些多年无法有效解决的执行难案件，甚至有的花了不到10分钟。

因民间借贷纠纷和拒不履行法院判决，廖某（化名）被列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廖某是外来人口，在法院辖区内租房住，案件进入审判程序后，他就更换了住所，也没有回其户籍所在地，电话更是联系不上。尽管法院查到其名下有一辆汽车，并在车管所进行查封，但由于未找到汽车实行扣押，无法变现。

2018年3月30日下午，临近下班之际，江南区法院利用今日头条弹窗机制，覆盖四个县区、被执行人经常居住地、户籍所在地等地区精准推送了六名老赖的信息，其中包含廖某。

据苏灵艳回忆，当天18点01分，她自己看到了今日头条的弹窗推送，18点10分，快要下班时，电话忽然响起，接起来一听，来电者提供了廖某汽车停放地的线索。

“我当时就在工作群里分享了这个情况。”苏灵艳说，这么快，太惊讶了。

之后，执行法官依法将廖某名下的车辆扣押回法院。

老赖廖某的汽车被执行法官扣押回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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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今日头条弹窗显示父亲是老赖

民事案件从发生纠纷、起诉、审判，到执行程序，历时较长。在此期间，很多老赖会转移财产，甚至有的像廖某一样，“玩”起了消失。对于执行法官来说，找到老赖的可执行财产和下落，是执行难中最直接面临的问题。

利用精准推送老赖线索悬赏令的机制解决执行难问题，优点不仅在于“快捷”，更多是利用了老赖身边的熟人社会形成的压力，让这些可能知道老赖信息的知情人士督促老赖还债，或因较高的悬赏金征集到直接有效的老赖线索。

一个典型的案例是，老赖刘先生（化名）的女儿在南宁上大学，她在玩手机时，看到今日头条弹窗出现的老赖信息，封面图是其父亲的照片。因为周边朋友也认识她父亲，觉得不好意思，女儿打电话要求父亲去法院履约。

本文开头的乔迁宴“追赖案”则是由于发布了悬赏令而征集到的线索。据苏灵艳袒露，发布悬赏令之前，法官曾去过王先生的户籍所在地，当时并没有人愿意提供线索，直到悬赏令发出之后才有人提供了线索。

今年9月，杭州市江干区人民法院首次以小程序形式，在朋友圈广告中精准投放老赖悬赏令。其中一个老赖未履行标的为1.77亿元，按照5%的比例，悬赏金额达到886.76万元，颇具诱惑。

杭州市江干区法院的高额老赖悬赏令。

因为超高的悬赏金额，精准推送老赖信息的机制引发网友的关注和讨论，有网友建议全国推广，让老赖无处遁形；也有网友质疑认为这侵犯隐私，做法值得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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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老赖位置、兴趣爱好推送信息侵犯隐私吗？

毋庸置疑，精准推送老赖信息已经成为解决执行难的有力“武器”。

河南省新郑市人民法院执行局局长陈瑞甫向隐私护卫队介绍，法院自2018年上半年开始使用朋友圈广告精准推送老赖信息的机制，已曝光老赖信息1128条，促使结案75件。

苏灵艳表示，自2017年1月以来，广西南宁市江南区法院共在今日头条弹窗发布109个被执行人的悬赏公告，共有43名老赖被群众举报或看到悬赏后主动履行或与申请人达成和解，占全部到案人数的52.4%。

她还表示，以往法院会通过电视、广播、报纸等渠道悬赏征集老赖线索，年成本超过10万元，悬赏成功率只有10%。在使用今日头条精准弹窗推送后，悬赏成功率达到30%左右，且成本非常低。

据今日头条的统计数据，目前，今日头条和全国30个省、市、自治区、超过200个城市的法院合作。截至2019年10月9日，弹窗老赖信息12211条，促使893名老赖履行还款义务，执行标的额超3亿元。

值得肯定的是，这种精准投放老赖悬赏令的方式能有效解决执行难，但它侵犯隐私吗？

最高院《关于公布失信被执行人名单信息的若干规定》中指出，各级人民法院可以根据各地实际情况，将失信被执行人名单通过报纸、广播、电视、网络、法院公告等其他方式给予公布。

多年从事法院信息化建设工作的中经天平副主任王凯对隐私护卫队表示，目前，精准推送老赖信息主要是基于定位信息，比如老赖的户籍地址信息、办公地点或申请人提供的线索地址等，并且，上述推送机制无法准确知道谁是老赖的亲人，“（谁是老赖亲人这类）信息属于隐私信息，获取不到”；此外，他表示，还可基于特定标签进行推送，比如老赖关注的热点、兴趣爱好等，也就是说，“老赖信息只是推送给某一类人或一定区域内的人。”

微信平台对此也回应隐私护卫队表示，朋友圈广告投放老赖信息，采用的是地域定向等行业通用的宽泛定向支持。微信广告不会读取当事人的朋友圈或通讯录隐私，更不会据此投放广告。

王凯还强调，失信被执行人的身份信息、兴趣爱好等标签信息，是由执行法官输入，操作过程中不会有第三方平台接触到这些数据。

今日头条相关工作人员对隐私护卫队表示，今日头条是以老赖的户籍地、常住地为中心，向周边人群精准弹窗老赖信息，定向覆盖该区域的用户。

在使用精准推送老赖机制之前，新郑法院执行局局长陈瑞甫表示，法院会电话联系老赖，如果出现老赖下落不明的情况，则会调取老赖的户籍信息，然后走访户籍地、了解老赖的行踪和去向，或根据申请人提供的老赖信息去寻找，这种方式并不高效，许多案件因找不到老赖而搁浅。“通过上述方式增加了老赖的曝光度，一定程度提高了执行率。”他说。

王凯也表示，通过标签、数据识别等方法，尽可能将老赖信息“贴到”对其有影响、有震慑的用户的“门口”，可充分利用熟人社会群体的感知，促进案件执行完成。

文/南都个人信息保护研究中心研究员 尤一炜

编辑：蒋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