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桂花开的时候，李婶就准备糖桂花了。桂花采下来，放在廊下阴干里面的露水，拿盐腌渍一下，让甜蜜又清幽的香收起藏在花深处；之后再用糖腌渍，桂花就迅速塌瘪下去，一笸箩的花就腌成了一小瓶。加上乌梅、山楂、甘草等中药材，凉透后放在冰柜里冰镇。这样的酸梅汤，开胃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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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播 | 羊城晚报记者 姜雪媛

整个暑天，李婶要卖上数十大桶酸梅汤。问她原材料从啥时候开始准备的？李婶眯起眼想了想，说：“去年九月底十月初，桂花开的时候，就要准备这一季的糖桂花了呀。”

想要酸梅汤里的那股桂花香浓得化不开，桂花要采开了才三五分的。那时节，李婶每天乘坐清晨5点半的头班公交，到东郊山里去找野桂树。桂花开得最稠密时，枝腋之下，密密的小花攒成一个个“黄菠萝”。桂花采下来，不能晒，只能放在廊下，阴干里面的露水，然后拿盐腌渍一下，让那股甜蜜又清幽的香收起，藏在花深处；之后再用糖腌渍，桂花就迅速塌瘪下去，一笸箩的花，就腌成了一小瓶。

李婶用老古法来熬的酸梅汤。从中药铺里买了乌梅、山楂、甘草等中药材，像熬中药一样熬到味浓色酽，然后把酸梅汤滗出，添一半水熬第二次，把两次熬出的酸梅汤混在一起，再放冰糖调味，加入一小勺糖桂花搅拌均匀，凉透后放在冰柜里冰镇，最后倒入包了棉胎的保温筒里，抬出去卖。

这样的酸梅汤，开胃爽口。我们小时候喝了它，一个盛夏没有空调也痱疖不生。

只是现如今，城里的孩子谁还喝酸梅汤呢？24小时开着空调，渴了，打开三开门的巨大冰箱，里面果汁、可乐、运动汽水，应有尽有，谁还会到太阳晒得热辣辣的窄街上，找那朵遮着保温筒的小树荫？但你还别说，李婶的生意一直不坏，她的小顾客都是住工地铁皮屋的小孩——放暑假了，被在工地上打工、在菜场上卖菜的父母接到城里来，享受这难得的团聚时刻。

这些小孩子，多有兄弟姊妹，男孩居多。大约是铁皮屋太闷热的缘故，大家干脆利利索索地刨了个光头，天天在外面玩得一头汗，连头皮都晒黑了。听到他们的旱冰轮子在水泥路面上发出快活而粗哑的叫声，李婶抬眼望去，多半会笑：这都是些什么样的旱冰鞋！完全是粗陋的手工焊接作品，笨重得像小坦克一样，可玩的人一点不在乎，照样哧溜得兴高采烈，跟哪吒脚踩风火轮一样。玩渴了，他们就会来买酸梅汤。两块钱一杯，比超市的冰可乐便宜，还冰凉振齿，酸甜可口。

午后，早上5点就起床煮酸梅汤的李婶困了，就让他们自己找钱，自己接酸梅汤喝——保温筒上有个水龙头，放一杯酸梅汤不到半分钟。我亲眼看到一个玩旱冰的小男孩自己放酸梅汤，慢慢拧开龙头，小心翼翼接了冰凉浓酽的一杯。那孩子惊奇地看到，杯壁上吐出了那么多晶亮的小水泡泡，杯外壁也迅速起了一层水雾。孩子一口喝掉了1/3杯，小小的身胚里发出满足的叹息，然后他忽然提出一个看似不合情理的要求：“奶奶，我还能加一口？”

带他前来的小姐姐用眼神喝止他，李婶看见了，笑了：“加吧加吧，好小子，这么大一点人儿，很会节俭着过日子呢。”那孩子大胆伸出手去，把酸梅汤加到凸出杯口一薄层，晃晃悠悠快淌下来，李婶宽慰他：“慢慢喝，别呛着。喝完了，奶奶帮你擦擦汗。”

李婶是带着脸盆和热水瓶的，特意兑了温水，替那孩子把头上脸上的热汗拭尽了，在那孩子的屁股上轻拍一掌：“热热闹闹玩去吧，这才是小孩子该过的日子；等你到了我孙儿这么大，酸梅汤也没心思喝了，旱冰也没空滑了，要上补习班了呐。”

眼看着那孩子像一颗流星，哧溜就进了种满槐树的小巷里。

来源 |《羊城晚报》2019年10月27日A11版

文字 | 明前茶

封面图 | 视觉中国，图文无关

编辑 | 大方 青芒（实习生）

校对 | 梁正杰

审核 | 岑杰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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