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雪昭请了早安,从乌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抬头一看,天气也晴朗。 今天六月初六,黄历上说,是个好日子。 也是乌家大喜的日子。 她的妹妹乌婉莹,三天前出嫁,今天带夫婿回门认亲。...
乌雪昭请了早安,从乌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抬头一看,天气也晴朗。
今天六月初六,黄历上说,是个好日子。
也是乌家大喜的日子。
她的妹妹乌婉莹,三天前出嫁,今天带夫婿回门认亲。
乌家上上下下都十分热闹。
甬道上穿梭着一群乌婉莹身边的丫鬟仆妇,她们脚步匆忙,正忙着到处打赏人。
六品文官之女,一跃成了忠勤伯爵府准世子的正室夫人,攀了高枝儿,手笔就是不一样了。
气派得很。
乌雪昭怕被冲撞,侧身给仆妇们让了让位置。
贴身丫鬟灵月哼道:“让她们干什么!”
乌雪昭看着热热闹闹来往的下人们,温声说:“我们就不去花厅凑这个热闹了,直接回去吧。”
灵月“哦”了一声,还有些不服。
还没回到院子,主仆两人就碰到了乌婉莹的丫鬟碧叶。
碧叶脸上喜气洋洋,给乌雪昭见礼,从托盘里抓了一把银花生,递过去笑着说:“姑娘,这是咱们夫人叫赏的,见者有份,您也拿些打赏,图个彩头,以后您的婚事呀,也像咱们夫人那般顺顺利利才好。”
灵月嗤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丫鬟赏主子的,这就是你去伯爵府两天学回来的规矩?”
“你!”
碧叶一哽,瞪了灵月一眼。
又看向乌雪昭,等着她发话教训灵月。
她家夫人现在可是伯爵府的太太,乌雪昭怎么也得有点眼色。
乌雪昭却只是不咸不淡地道:“都拿去赏下人吧,我们蘅芜苑里,不缺这个。”
碧叶忍怒收回手,敷衍地应了一声,扭头去赏别人。
灵月翻了个白眼,嘟哝道:“嫁去伯爵府而已,神气什么呀,还不是姑娘你挑剩下的。”
要知道,一开始伯爵府的庶子,看中的人是她家姑娘。
要不是她家姑娘没看中人家,哪里轮得到一个养女答应这门婚事。
可仔细想想,她又心不甘情不愿地觉得,其实,还是很值得神气的。
毕竟,伯府庶子即将就要变成伯爵府世子了。
说起来,乌婉莹的运气真是极好。
她和伯府庶子的婚事刚定下来,府里头的嫡子得急病没了。
按照长幼的顺序,该轮到她嫁的庶子请封世子,日后还能袭爵。
如若顺利,她以后便是尊贵的世子夫人、伯爵夫人。
一个出身普通的乌家养女,处处平凡,能得到这样一门婚事。
是她这一生最荣耀的事情。
灵月心里万分惋惜,要是她家姑娘当初点头答应这门婚事就好了。
那今日的准世子夫人,不就是她家姑娘了么。
乌雪昭不知灵月心中所想,脸色平静,带着灵月回了院子。
躲回自己的院子,也不得安宁。
乌雪昭茶还没喝上一盏,乌婉莹就亲自来了。
乌婉莹在乌家做了多年养女,小心翼翼,敬小慎微。
这次回门,不扬眉吐气才怪。
谁都可以看不见她的风光,只有乌雪昭必须得看见。
乌婉莹带着一众仆妇,还有许多打赏之物,进了蘅芜苑。
既是乌家收的养女,容貌也不会差,只不过京中有名的大美人和乌雪昭站在一起都黯然失色。
何况是她这样小家碧玉的小美人。
乌婉莹下意识看向乌雪昭那张让人忌惮的脸。
肤如雪,眉如画,唇不点而红。
一身淡紫的纱裙,坐在暗红的罗汉床上,腰肢纤细。
日光从花窗漏进来,落在乌雪昭低着的眼睫上,仿佛夜深花睡,叶瓣在烛下悄垂,气质娴静。
缓缓抬眼时,双目又流光溢彩,似娇花苏醒,媚态天成,不动声色间勾魂夺魄。
这样的美人,初看便觉挪不开眼,细看始觉惊心动魄。
乌婉莹看了半晌,尽管她一身华服,簪金带翠的,却也知道自己不及乌雪昭十分之一。
乌婉莹不禁想起这些年同乌雪昭一起赴宴见客的情景,旁人从来只有夸乌雪昭的份儿。
不光如此,旁人说她容貌不及乌雪昭也就算了。
也常常有人说,她日后前途不如乌雪昭。
仿佛只有乌雪昭才配嫁个好人家。
她还没长大,人生还没开始,就一早被旁人给断言死了。
好像她这样的人,生来就是没指望似的。
她就跟一片绿叶一样。
有时她都怀疑,父亲肯收养她,是不是为了给乌雪昭当陪衬而已。
可现在不同了。
这门亲事让乌家上下都围着她转,谁是绿叶,谁是红花,一目了然。
乌雪昭吩咐灵月:“看茶。”
乌婉莹从容地放下帘子进来,道:“不必了姐姐,老夫人腿脚不便,我和夫君一会儿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只略坐一会儿就走。”
乌雪昭也不跟她客气,抬手让灵月免了茶水。
乌婉莹招手,让身后跟着的仆妇,鱼贯而入,进来放东西。
她喜笑颜开地坐在另一侧,道:“听碧叶那丫头说,姐姐不肯要我的彩头,料想姐姐是看不中那些小玩意儿,特地给姐姐备了份别的礼来。”
又拿起一匹尺头,详细地介绍:“这浮月锦,穿在身上走动时,像月光洒在身上,姐姐应该是没有见过,不过没关系,这些东西伯爵府里多得用不完,姐姐若喜欢,以后只管上伯爵府找我要就是……”
她竟一件件耐心说下去。
还操心起乌雪昭的婚姻大事:“姐姐,要我说你就别那么挑剔了,你今年十八,都已经是老姑娘了。”她若有所指地说:“有些事,错过就错过了,后悔也没有用。”
这可不是她一个人这么说,外头人都这么说。
而且外面的人,比她说的可难听多了。
尤其是她高嫁了伯爵府准世子之后。
乌雪昭的婚事,就更令人津津乐道了。
乌雪昭觉得有些好笑。
她这妹妹也真有意思,拿一堆价值不菲的好东西来送她,就是为了跑来嘲讽几句。
也不知是亏了还是赚了。
不过她往日并不常笑,只会在听到最后的时候,才淡淡笑一笑,再回对方一句“嗯”。
今天很特殊。
乌雪昭的耐心已经告罄,不想再听乌婉莹说一堆废话。
她抬眸,指腹摩挲着茶杯,缓缓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没有叫妹夫一起吗?我是不是也该去见一见妹夫,认认这门亲……”
乌婉莹瞬间从罗汉床上弹起来,脸色煞白。
她当然是故意不让自己夫君来的。她夫君起初就是因为看了乌雪昭的脸,才要死要活地要娶乌雪昭。
她可不敢刚回门就让夫君看到乌雪昭……
万一出了什么事,今天丢人的就不是乌雪昭,而是她了。
乌婉莹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强颜欢笑说:“他在陪父亲,噢——时候不早了,我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转身就溜走了。
灵月:“……”
这哪里有点伯爵太太的样子。
灵月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娘,你看她那样。”
不还是跟从前在乌家时没什么不同。
虽说人要衣装,可衣服始终只能装饰外表,装饰不了人心。
乌雪昭忽然想起了她和乌婉莹夫君偶然初见的那日。
他穿得倒是儒雅,手里还拿着马俊如亲笔画的扇子高谈阔论,一副学富五车的样子。
奈何一开口,连扇面上画作者的名字都念错了。
分明只是个附庸风雅的勋贵子弟。
不过乌雪昭最终拒了这门婚事,不是因为对方装腔作势。
而是因为……她意外地被男人破了身子,已非贞洁之躯。
自然不可能再嫁去伯爵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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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伯爵府的门第,乌家自然要对新姑爷表现出十分的喜爱。
中午便留乌婉莹夫妻俩用午膳。
乌雪昭就是趁着这个功夫,叫府里人备了马车,悄无声息走了。
不过乌家人都知道,她是去乌家的庄子上,替父亲尽孝的。
乌雪昭的父亲乌旭海,并非乌家老夫人的亲生儿子,而是庶子养在膝下,当嫡子教养。
乌旭海后来中举当了官,他生母荣姨娘的身份就很尴尬了。
老太爷去世后,荣姨娘变成了荣姨奶奶,自然就搬去了乌家的庄子上。
幸而乌家老夫人是个宽厚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并不想把人逼死。
但乌雪昭的父亲,也不好太明着去孝顺自己的生母。
这件事便由乌雪昭代劳。
她偶尔会去庄子上,陪荣姨奶奶住上一段日子。
乌雪昭坐马车去庄子上。
路上过街坊的时候路途不通畅,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少不得听见些街头巷尾的议论。
近几日,京城最大的谈资就是她。
恰好,百姓们正在说的就是她。
“这乌家的姑娘也是太过挑剔,四品文官家的嫡子看不上,侍郎家的庶子也看不上,连伯爵府的都嫌弃,倒叫她的养妹捡了个便宜,这下肠子都悔青了吧!”
“那是肯定的!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偷偷抹眼泪儿呢。虽说长了副好相貌,那也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随她挑啊。”
乌雪昭看着那翻飞的帘角,始终没有去挑起来看一看外面的情景。
这里面没一个人认识她,却人人都知道她会在背地里伤心懊悔。
马车外的人,还在说,十足的幸灾乐祸。
“我倒要看看,她以后能挑上什么样的人家。”
“难不成她还想嫁去天家?”
人群里忽静了一霎。
提起当今,谁也不敢胡言乱语。
那可是在七龙夺嫡里兵不刃血地厮杀,骤然间脱颖而出的人。
光听名号就足够叫人胆寒。
何况,现在还是皇帝守制期间。
大谈男女之事,实为不妥。
可仍旧有人按捺不住,大着胆子,压低声音说:“单说容貌,倒是般配的……”
据传,天子身材挺拔修长,容颜俊美无双。
到现在不单是没立后,连个妃嫔都没有。
但凡有人能在留在他身边,那都是泼天的荣宠了。
朝中一众贵女都蠢蠢欲动。
只是新帝素日沉默少言,眉眼寡冷,积威甚重,不怒自威。
贵女们就是出身再尊贵,那也是有贼心没贼胆,轻易不敢招惹。
听到天子名声,乌雪昭才变得有些紧张,她微微垂眸,抿住了嫣红的唇,倾着身子催促车夫:“快走吧。”
车夫加速驶离坊间。
到了乌家庄子,乌雪昭去陪了陪荣姨奶奶。
荣姨奶奶在庄子上劳作,身体还很健朗。
她不过陪荣姨奶奶话家常,说说家里的事,便是尽孝了。
入了夜。
等别院里所有人都睡了,乌雪昭反而越发清醒。
窗外一阵风响,她就知道,人来了。
黑影站在窗外,低声而恭敬地说:“姑娘,主子在等您了。”
乌雪昭应了一声,推门而出,坐上了一辆黄帘的马车。
里面坐着一个玄色衣袍的男子,衣上与袖口处,都是五爪的龙……
破乌雪昭身子的男人,正是当今天子桓崇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