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睡眼朦胧的站在我屋里,一脸懵。然后周伯母举着辟邪三宝说道:「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孩子既然已经到了我这里,我自会把她当女儿待,我家小子也会真心对她,你且速速离开,否则我便不客气了!」...
她知道,我画的是水牛,不是水鬼。
笑过之后,贺夫人看着周伯母道:「到底不是亲生的,蠢笨了一些。」
我低着头不敢去看周伯母,衣角揉搓的皱巴巴。
楚楚拉我一起下棋,周彦他们偶尔也会过来看一眼。
每次他过来,我都格外紧张,手中的棋子不知往哪儿放。
因为无论我往哪儿放,都会听到他一声嗤笑——
「蠢笨如猪。」
后来我再也不想去贺知州府里玩了。
周伯母也不想去了,因她每一次回来的路上,都大发雷霆,对李妈妈抱怨:「她有什么可神气的,说我们孩子蠢笨,若不是贺大人比老爷官高一级,我用得着受她的气,她们楚楚好歹大了咱们两岁,得意什么……」
说着,又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下我的脑袋:「榆木疙瘩,回去好好画个水牛给我看看,画不出来饭也别吃了。」
周伯伯说的对,伯母心肠最软。
明明罚我不许吃饭,可是李妈妈偷偷给我端一碗,她也会装作看不见。
十岁那年,我生了一场温病,来势汹汹,整个人烧的昏昏沉沉,险些丧命。
伯母让府里管事连夜去请大夫。
她坐在床边照顾我,脱不开身,因我一直拽着她的衣服,迷糊的唤她:「娘,阿娘,你来接俭俭了……」
伯母皱着眉头,命李妈妈拿了辟邪三宝过来,还将周彦从睡梦中提了起来。
周彦睡眼朦胧的站在我屋里,一脸懵。
然后周伯母举着辟邪三宝说道:「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孩子既然已经到了我这里,我自会把她当女儿待,我家小子也会真心对她,你且速速离开,否则我便不客气了!」
她那样知书达理的妇人,板起脸来十分威严,还踢了一脚周彦:「你说话!」
周彦一激灵,哭丧着脸说:「我说什么啊?」
「说你今后会对俭俭好,绝不会欺负了她,让她受委屈。」
我在周家四年,伯母常说我是蠢笨的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可是私底下也会拿着我绣的帕子,冲周伯伯笑:「你瞧妞妞绣的多好,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手艺。」
我与伯母之间,到底是有母女缘分,她曾对李妈妈说:「贺楚楚长的是挺好看,王家的女儿也比俭俭聪明些,但那终归是别人家的,咱们秦俭笨了些,但没办法,谁叫她是我们家的孩子。」
反正周伯母是很疼我的。
初到周家时,在我身边服侍的丫鬟很是怠慢,欺我年幼,偷吃偷拿,还偷拧我的胳膊。
我的胳膊常被掐的青一块紫一块,但从不敢吭声。
后来还是李妈妈无意发现,告诉了伯母。
伯母十分生气,打发牙行把人卖了,还把府里的下人全都叫来,「睁大你们的眼睛认认清楚这孩子是什么人,既来了周家,她便是你们的主子,往后不知尊卑的东西也不必留在府里了,直接发卖了。」
我一直以为,周伯母是不会让我给周彦做媳妇的,她也曾亲口说过,若周彦不愿,那桩婚事就作罢。
但我十一岁那年,她又一次带我去贺知州家。
与贺夫人及几位县丞夫人闲聊时,她拿出了我新给她绣的荷包,显摆了下——
「想来也是天意,我这媳妇儿,是自幼养在膝下,把我当亲生母亲孝顺,这孩子心眼实在,从前看着也不觉得多好,但现在啊是处处顺眼,我喜欢的紧。」
几位县丞夫人纷纷夸赞,说是她调教的好,自幼养在身边的媳妇儿感情就是深厚,令人羡慕。
伯母适时的展示了下我的刺绣功底,话里有话的说:「瞧瞧这手艺,咱们棣州的姑娘家,我没见过有绣的比她好的,我们俭俭才十一岁,就有这样的好功底……」
当时我站在一旁,呆愣了半晌反应不过来。
只知道贺夫人的脸色很难看,据我所知,她曾经跟贺知州提议要与周家攀亲。
因为当时有风向说周伯伯快要调动到京里升迁了。
我不知道伯母说我是媳妇儿是不是认真的,有没有问过周彦的意思。
因为我永远没机会知道了。
翻天的时候,儿女情长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所有的一切都不足挂齿。
贺知州开采私矿,贪赃枉法,判了个满门抄斩。
朝廷来的人是个太监,据说是天子近臣,司礼监掌印冯公公。
这样的案子,一旦与司礼监扯上关系,就是天崩地裂,血雨腥风。
当朝几大太监,鲜少有人性的。
那日李妈妈陪我一起出了趟门,去刺绣庄子买了点绣品式样。
回去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满城风雨,官兵开道,人来人往。
一队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鱼贯入城。
周家已经被包围了,我和李妈妈回去,等同于自寻死路。
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塌的太快,让人无从判断。
我只知道锦衣卫拿人的时候,李妈妈将我推开了,她拼命的喊:「她不是周家的人!她姓秦,叫秦俭,是城南玲珑绣庄的学徒,你们不信可以去问苏掌柜。」
李妈妈说的是事实,在周伯母发现我刺绣功夫不错时,着重培养,让我拜了玲珑绣庄最好的绣娘为师。
周家,最后只活了我和周彦两个人。
仔细来说,周彦也不叫活着,我拜托苏掌柜找人将他从牢里拉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了。
他还被净了身。
说不出是幸运还是不幸,但至少他还活着。
贺家的两位公子,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那年我十一岁,靠着给玲珑绣庄打样,挣得些许碎银。
苏掌柜是个好人,借给我们一处旧宅子,暂时栖身。
周彦很久才缓过来。他面容惨白,嘴唇干裂出血,整个人被打的半死不活,下半身伤口溃烂,无法愈合。
也幸亏他意识昏迷,我才能脱裤子给他清洗上药,否则以他那样的性子,怕是宁愿去死。
我把身上能当的东西都给典当了,所有钱都拿来给他买药。
自古净身之后的人,能撑过伤口感染活下来,也算是幸运儿。
我日夜照顾他,唯恐他死了。
熬药,熬粥,一口一口的喂。
后来他好不容易撑过来了,但整日躺着一动不动,跟死了也没区别。
我向来是不会安慰人的,而且从前就很怵他,但那个时候我说了一生之中最多的话,一边哭一边说,眼泪鼻涕一大把。
我说,死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就这么死了,阿彦哥哥能甘心吗?
我不信周伯伯是共犯,但我是女孩子,没能力伸冤,所以你要振作起来,好好的活。
周家蒙冤,大仇未报,我不准你死,阿彦哥哥你起来啊,俭俭陪你一起走下去可好?
你振作起来啊。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似是睡着了一般,没有给我任何回应,只有垂的眼睫,颤动了下。
周彦什么时候想通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日我从玲珑绣庄回来,他简单收拾了下,与我辞行。
「我把自己卖给安王府了。」
他变了,眼神平静,如一潭死水,漆黑不见底。
我结结巴巴道:「那,那我怎么办?」
他沉默了下:「你好好待在绣坊,以后,找个人家嫁了吧。」
我摇了摇头:「可是,我跟你有婚约......」
少年眸光一紧,嘴唇紧抿,身上有几分戾气:「你是不是蠢!事已至此还提什么婚约,从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我永远不必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