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星野突然叫了江承佑一声,他同样也是霖省省冰壶队的顶尖运动员,极其擅长旋球。
“你过来给徐清越示范一下,旋球到底该怎么旋,免得她继续没头苍蝇一样地乱丢。”
江承佑顺从地走到冰道上,沉稳流畅地投出了一壶。
红色的冰壶在接近大本营圆心的时候逐渐减缓了速度,最后停在了距离圆心只有几毫米的地方,这已经算是顶级的旋球技术了。
“人家是怎么投的,你是怎么投的?徐清越,你的基本功还差得远呢。”
徐清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我不打冰壶了。”
“你说什么?你给我大声再说一遍。”徐星野因为徐清越的态度,几乎快到了暴怒的边缘。
“我说我太累了,我不想再继续打冰壶了!听清了吗?”徐清越一字一顿地复述。
徐星野冷笑一声:“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
徐清越从冰道上下来,垂着头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
“没想到我徐星野的女儿这么怂,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走这条路,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听到这话的徐清越瞬间上头了,又重新拿起了冰刷。
“不就是投壶嘛,有什么难的,现在我就再投一次,一定能正中圆心。”
徐星野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行,那你投,你要是能投得过江承佑,你以后想做什么我都不管了,你想不想继续打冰壶,都跟我没关系。”
“真的?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徐清越拿起冰刷,又走上了冰道。
她伸展胳膊压压腿,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然后蹲了下来踩在踏板上。
三十多米之外的对面,一环套一环的大本营镶在地面上凝固不动,静静地等待着徐清越的投掷。
徐清越看着圆心,心里突然闪现出她小时候第一次学冰壶的样子。
九年前,八岁的她第一次接触冰壶,爸爸徐星野和妈妈林悠带她来到冰壶馆玩。
小小的她穿上专门为孩子定制的冰壶专用鞋、头盔和护膝,徐星野又亲自给她挑选了一支好用的冰刷。
她第一次踏上冰道时,像只小企鹅一样站不稳,走路走得摇摇晃晃,冰道两边的徐星野和林悠笑得前仰后合。
等小徐清越在冰道上摔了个屁股蹲儿的时候,林悠看不下去了,赶紧让徐星野去带带小徐清越。
在爸爸的搀扶下,小徐清越在冰道上滑了好几个来回,终于能够独自滑行了。
徐星野将她带到冰壶面前,一点一滴地给她讲解冰壶的规则。
“冰壶比赛呢,通常是四个人一起玩,一场有十局,每局每个人投两个壶,所有人都投完了之后,看自己的壶比对方所有壶都更近的壶有几个,有几个就得几分,最后十局的分数全部加起来,分数高的队伍就赢了……”
小徐清越根本没心思听徐星野的讲解,她兴冲冲地滑到冰壶边上,看见十几个石头墩子觉得很有趣,想要抱起其中一个石头墩子,使劲吃奶的劲却都抱不起来,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
“清越,这不是抱的,是要投出去的。”
徐星野说着,在小徐清越面前蹲下,用标准姿势投出了一个壶。
“哇啊!”小徐清越看着滑得渐行渐远的冰壶,露出了兴奋的表情,拉着徐星野让他教她怎么投壶。
“你先蹲下,脚踩在这里。”
小徐清越听话地照做,学着徐星野的样子把脚踩在其中一个踏板上。
“然后抓住冰壶的把手,蹬一下踏板,滑行出去。”
小徐清越抓住了冰壶的把手,却怎么也推不出去冰壶,一颗冰壶有四十多斤重,以她的年纪用蛮力根本推不动。
“清越,你要借助蹬踏那一瞬间的力量滑出去。”
小徐清越听得似懂非懂,她尝试了一下,冰壶竟然真的被推出去了一小段距离。
“我们家清越真是个小天才,这么快就学会了。”
小徐清越又试了几次,当旁边的小朋友还在冰面上摔跤的时候,她已经能来去自如地滑行,并且基本学会投壶姿势了。
玩耍时间结束之后,小徐清越眨巴着眼睛问徐星野和林悠。
“爸爸妈妈,我以后还能再来玩冰壶吗?冰壶真好玩!”
“可以啊,以后让爸爸带你来玩,爸爸玩冰壶可厉害了。”林悠捏捏小徐清越的脸蛋。
“我以后想打冰壶比赛,我以后要参加奥运会!”
徐清越高兴得手舞足蹈,但徐星野却和林悠互相对视了一眼,愣了一下。
徐星野的表情变得很尴尬,脸上飞快地闪现过一丝痛苦遗憾的神色。
“我们小清越以后把冰壶当业余兴趣爱好就行啦,你上次不还说想要长大后当画家吗?”
小徐清越陷入了天真的迷茫,她低下头,口中喃喃着:“是喔,我还要当画家,当钢琴家,到底当哪个好呢?”
徐星野和林悠笑了笑,把小徐清越的话当作了孩童的玩笑话,并没有再放在心上。
他们没有想到,后来的徐清越,竟然真的将冰壶当作了人生的第一目标。
九岁的小徐清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她先是在冰壶俱乐部联赛中崭露头角,然后被市队教练看中收入麾下,在市级比赛中拿了第一名的成绩之后,顺利进入了霖省省队。
接着,她成为了徐星野的徒弟。
徐星野没有想到徐清越能走得这么远,他曾经试图阻止过徐清越。
“清越,你想清楚了吗?竞技体育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徐星野的声音不易被发现地哽了一下,“竞技体育,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
可是徐清越的眼神坚定得像要把他的身体灼穿。
“爸,我想清楚了。”
至此,徐清越正式走上了职业冰壶的道路。
从那以后,徐星野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他不再是徐清越的开明慈爱的父亲,他变成了徐清越选手的魔鬼教练,他狠心命令督促徐清越进行繁重的训练,用比对待其他运动员严苛千百倍的态度对待徐清越。
“训练就要有训练的态度,嘻嘻哈哈的像什么样子!”
“不努力训练还想要拿奖牌,哪里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上冰之前,先在外面跑二十圈练练体能。”
“今天除了体能训练,再练习五十个顺时针旋球和五十个逆时针旋球。”
“练完旋球,练习五十个顺指针的击打和五十个逆时针的击打。”
“徐清越,你要是不想好好练,就给我滚出冰场!”
其他的队员站在边上窃窃私语,而徐清越脸上竭力忍着眼泪,手下面继续平稳地练着投壶。
……
徐星野的脾性变得越来越差,他和林悠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出现了裂隙。
“一定要那样对待清越吗?”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在决定走这条路的时候,她就应该做好这种心理准备。”徐星野的语气很冰冷,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林悠只能拉着徐清越红肿的手腕,无声地流着眼泪。
在又一个徐星野和徐清越两人训练到凌晨才回来的除夕夜,林悠对徐星野提出了分居,从家里搬了出去,其实分不分居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
徐清越的家里变得冰冰冷冷,她越来越多的时间待在省队的宿舍了。哪怕节假日,也不会回家短暂地和徐星野待在一起过节。
在训练场上,她和徐星野也变成了关系单纯淡漠的教练和选手。
徐清越甩甩脑袋,想把这些不愉快的记忆全部抛开,她冷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徐星野和江承佑,下定决心滑了出去。
在即将超越前掷线时,徐清越松开了冰壶的把手,任由手中的冰壶向远方滑去。
冰壶一边旋转一边前进着,滑出了三十多米远的距离。
最终,稳稳停留在了大本营中央的圆心,正中圆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看!我能做到的!”
正当徐清越转过身想要向徐星野和江承佑炫耀展示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了一阵眩晕。
面前白色的冰道、红黄交错的冰壶、细长的冰刷、胡子拉碴并一脸惊讶的徐星野、挺拔颀长而面色平静的江承佑……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无尽地融合旋转。
徐清越头晕目眩,像电影的白色过渡转场般,身边的一切都突然消失了。
等她再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她感受到了身体下面传来的冰冷。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条冰道上。
面前墙顶挂着的横幅上写着一行鲜艳的大字:“热烈迎接澳门回归!”
时间落款是 1999 年 12 月 20 日。
02 套圈圈
“喂!你快起来,你挡着我们的冰道了。” 三个裹着红绿棉袄、脖子上挂上毛线手套的小孩,看着坐在冰道上一脸懵的徐清越。 徐清越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环视四周,周围的环境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