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一滞小心翼翼转了话头:“大人分明心系夫人,为何要冷着夫人?如果夫人真的寒了心……”
“岂会,我与阿梦少年夫妻,这段时日不过是夫妻间的吵闹,我们之间怎会生嫌隙……”
话音未落,裴修旭陡然愣在原地。
他怔怔看着府门上挂着的两只白灯笼,不安从心底腾然升起。
他冲进门,撞上里头挂白绸的小厮,惶恐加剧。
“谁准你们在府里挂这些的!”
小厮吓得脸都白了,‘噗通’跪地,连连磕头:“大人息怒,夫人,夫人一个时辰前生下死胎血崩而亡……按,按照规矩,这灯笼得挂啊……”
话音一落,裴修旭脑子全白了。
“一派胡言!她活的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哪里会说死就死!”
他一脚踢开小厮,冲进沈摇梦暂住的院子,一把推开门。
屋内,血腥气扑鼻。
他进门就看到沈摇梦躺在床上,身上血迹还没擦干净。
裴修旭有一瞬窒息。
强撑着走上前,他想碰一碰那张脸,隔得近了却发现,那张印象里总是挂着笑的脸此刻痛苦遍布,汗湿的头发紧贴面颊,十根手指血肉模糊,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
府医站在门后,沉沉叹了口气。
“我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可怜夫人身子亏虚,又被人强灌了烈药产子,夫人她,是活活疼死过去的。”
第十一章
秋末,京中夜里的风已经能冻的人瑟瑟,却远不及府医那句‘活活疼死’来的痛彻心扉。
裴修旭脑子嗡鸣了半晌,才勉强撑住身子,可他仍旧不信。
“胡言乱语!我昨夜抱着她入睡的时候她腹中胎儿还在她肚里闹腾,她和孩子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全都是在骗我!”
他狠狠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矮凳。
这样大的动静,床上的人却不闻不问,好似真就不再准备睁眼。
“沈摇梦,别玩了沈摇梦,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睁开眼睛啊!你不是生我的气,你不是想回家吗?你醒来,只要你睁开眼睛,我现在就叫人套马,我让人带你回家!”
他崩溃的抱着身下人。
入手的冰凉却叫他浑身一颤,随之而来的恐惧犹如跗骨之蛆,嵌入骨髓。
可他不肯低头,忍着眼底的泪,一遍又一遍去试怀中人的呼吸。
直到,丫鬟抱来个浑身青紫的死胎。
“大人,许姨娘唤奴婢来问您,这死胎该如何处置,姨娘说,死胎不吉利,按照规矩当……”
“滚!都给我滚!谁准你进来的!”
裴修旭一杯子砸下去,丫鬟额角瞬间见了血。
她惶恐缩成一团,在许婉莺身边见惯了男人端方克己的样子,头一回见他失控,人都吓傻了。
裴修旭死死盯着她怀里的死胎,眼底猩红一片。
“来人!把这信口雌黄的丫头拖下去乱棍打死!还有府里头那些白绸、灯笼,全都给我撤下!”
丫鬟这才回神,疯了一样磕头求饶:“不要!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大人饶命,奴婢是许姨娘的贴身丫鬟,府医说姨娘不能再伤神,求大人开恩!”
她从屋内喊到屋外,一条命都喊完了,闭眼前,都没听到宽恕的话语。
这一夜,裴府注定不太平。
打的打,杀的杀。
一直闹到后半夜。
侍卫顶着满身寒气进门,还没开口,就听裴修旭沙哑着声音,像是在哭。
“白雀,你说,阿梦不肯睁开眼,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白雀没敢抬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下一秒,就见地上晕开几朵血花。
他惶恐抬头,裴修旭已经闭上双眼不省人事。
……
再醒来,天已经大亮。
裴修旭昏睡了七天七夜。
中途来过无数郎中、太医,皆说他只是说急火攻心。
该灌的药该施的针全用尽,一直到第七天清早,白雀如往常进门给他灌药,却扑了个空。
原本该躺在床上的人不见了身影。
白雀大惊,几乎把整个裴府翻过来,最后在沈摇梦去世的院子里见到他时,他整个人像是失了魂。
凉风瑟瑟的天,他只着了一身纯白单衣缩在床铺角落,手里抱着个绞了一半的鸳鸯荷包,嘴里一遍遍重复着——
“对不起,我错了。”
他每说一声,覆盖在满是血痕的床沿上的五指,便会用力一分。
没人知道他在这待了多久,几句重复的话,喊到最后他嗓子都哑了。
可从前那个会温柔抱住他一遍遍给出回应的沈摇梦,再不复存在。
白雀看的眼眶发红。
手里握了半日的信封,在这一刻,格外烫手。
“大人——”
裴修旭头都没抬。
白雀又上前几步,斟酌着,将手里的信封递出去。
“您昏睡期间,府医曾找到属下,说夫人的死因有异,属下擅作主张派人去查,查到了些东西……”
‘夫人’二字才脱口,裴修旭像是猛然回神。
盯着手里那封信,他却迟迟不曾伸手。
在朝为官,被人弹劾他不怕,天子震怒,他不怕,此刻面对那封单薄的信封,他的心却狠狠一跳。
就像,后头有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
“大人——”
白雀手都僵了。
他维持着动作,脑袋埋的更低,语气里都多了些悲怆和哽咽。
“夫人和小公子枉死至今不能瞑目,大人一辈子为民伸冤,而今,属下恳请大人,还夫人和小公子一个公道!”
一语点醒梦中人。
裴修旭眼神陡然凌厉,接过白雀手里的信封。
冻到麻木的指尖几次才把信封拆开。
白纸黑字,第一行就是一行刺眼的字——
【许婉莺于生辰当日,指示指使府中嬷嬷给夫人灌烈性催产药,致夫人母子俱损。】
第十二章
一封信,近十张纸的罪证。
有许婉莺歪曲事实,故意在沈摇梦面前炫耀,导致沈婉莺误会他二人关系的。
有收买沈摇梦院子里丫鬟做伪证栽桩嫁祸于沈摇梦的。
还有中间为期一年,委派府中丫鬟婆子在暗处的挑拨离间。
还有最后的灌药事件。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裴修旭捏着纸张的手青筋暴起。
一张张翻到最后。
收尾的那句,是从府外郎中那打听来的——
【裴夫人重病不治,早已病入膏肓。】
裴修旭咽下喉咙里的腥甜,只问了一句:“可有虚假?”
白雀以头抢地:“属下用人头担保,绝无虚假!”
沉默。
无尽的沉默。
风从破窗灌入,裴修旭声音轻的差点被风吹散。
“你下去吧。”
白雀狐疑的抬头看他一眼,见他姿势没变,只怔怔看着手里的荷包愣神,摸不透他的心思。
思来想去,还是退了出去。
之后的半日,裴修旭再没踏出过房门半步。
下人们送饭也深只是停在门口,中午送去的饭,冷到傍晚都没人拿进去。
直到深夜,房门再次被人敲响。
裴修旭的耐心已经耗尽。
“滚!别让我说第二遍。”
门口安静了片刻。
就在裴修旭以为人走了时,房门却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来。
裴修旭烦躁皱眉。j
还没见到人,一股刺鼻的香味率先被风带到他鼻下。
许婉莺一身纱裙翩跹,白嫩的肤隐隐诱人,她却像是全然不觉衣衫不妥,提着十盒踩着莲花步慢慢走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