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剪子缠了红绳,还编了花结,剪子朝来时,高茵只顾盯着精巧的缠金双鱼花结看,丝毫没注意擦过脖颈的锋芒。
但宋澈朝后避了一下头。
这只是一个下意识避险的举动而已,与他出身的环境有关,本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但显然高茵偷偷望过来的眼神含着不解,那刹那,宋澈的脖子被她的目光盯得发僵。
他忙目不斜视,重新敛袖坐正。
女官垂首,忍不住弯唇,与远处的宫中傅姆对视一眼,双双含笑。
宋澈的耳根子有些热......
终于熬到一切结束,二人踩着红枣花生进了寝卧,屋中的闲杂人都退下了,轮到他与她独处,可这时的高茵反而近乡情怯,不好意思再瞧他。
两只发汗的手交叩握在腹上,只盯着自己露出一个头的裙下脚尖。
“......”
等不到她说话,而且时间也不多了。
宋澈比她高出不少,手伸到半空,干脆起身走了两步,慢慢蹲在高茵面前,将她的手拿起来,生疏地执在自己手里,汗分到了他身上。
“累吗?”
高茵腮边晕着如流云的粉色。
她摇了摇头。
“冠子.....冠子重,刚刚取掉,就好多了。”
宋澈将另一只手,轻柔地搁在她的腹部,高茵紧张地将手搭在膝盖上,盯着他的头顶看,她喜欢他很久,但彼此并没有这般近距离相处过。
沉默在二人之间流动,但高茵并不觉得尴尬,他的手很热,熨在腹部,很暖和。
突然。
宋澈的手被一道力量,轻轻地撞了一下。
他知道高茵没有动。
所以动的,是孩子。
他与高茵孕育的生命,会跳动,在生长,这着实是一种很奇妙、很惊喜的感觉。宋澈鼻腔有些酸沉,他抬起头,恰好与高茵黑圆的眼对视,心下无边暖意,也无边愧疚:
“二娘子,你听我说——”他将她另外一只手也执起来,白皙的面孔十分柔和,“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变故,你不要急,也不要担心。只要相信,我不会有事,没有人会有危险,任何变故,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好么?”
高茵听不明白。
但沉溺在他此时温柔的神情里,连蒙带骗,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照顾好自己......对不起。”他叹口气站起来,“我还有些话要交代给你阿姐,等我回来。”
高茵含浑点头。
目送他走去次殿,扶腹沉思。
不久,皇后携着坤宁宫人翩翩走入内殿,含笑坐在高茵身旁陪伴她,可眉间那股愁容不散。
这下,就连迟钝的高茵都觉得,今天可能要出事了.......
*
次殿银窗半开,如锦缎的光束滑入窗边。
宋澈进入次殿时,高棠就站在光束中,对着高几上的插花沉默,倩姿如玉,发稍与衣料都被照得透亮,闻声,朝他一矮身,郑重道:“恭贺殿下礼成。”
“就不要客气了。”他走近几步,站在阴影处,主动与她分出一道界限,“你对我亦师亦友,如今,我们也是一家人了。”
“那,我可不可以——”她顿了顿,确认四周无人,眼下,只有金黄的灰尘在眼前飞舞,她透过光束问他,“向殿下,求解一个谜底?”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目光了然,也沉下心来,“你可以问了。”
“什么叫可以,是时机到了么?”
“不是,”宋澈摇头,“时机未到,但你太聪明了,我再瞒你,岂不等于伤害你。”
高棠垂下手,目光渐渐变得平直。
她一字一句地问:“正旦那夜,像一个分水岭,殿下放过魏临渊,是因为殿下在当夜,确认了什么,对吗?”
“是。”
他肯定道。
高棠耳膜里的鼓点敲响,从远至近,她挪动一步,光晒入眼睛,她什么也看不清,却又剖析出一道道既定的答案,“殿下确认了,魏临渊一开始其实就是向着殿下的,是也不是?”
宋澈猛然看向她。
二人之间隔着一道桌,桌上有新冲的茶,温水袅袅,流动成丝。
宋澈转而握住拳头,盯着那茶。
点了点头。
“是。”
高棠头侧向阳,突然就轻笑了一下。
她唇角有些抖动,脑子里一片空白,有被蒙住脸走过一段暗路之后,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也有难言的欣慰,还有一丝丝被骗的恼怒与无奈,但终究都化成一段又长又缓的热气,随着她的肩胛骨一上一下,从口中吐了出来。
白霜消失在正午的暖阳里。
前路敞亮。
宋澈不忍,主动解释说,“我一直不信他。真正确认,也是在正旦那夜,不比你早多少,他的身份,只有我与母亲知道。”
“我不能知道么.......”她的牙间犯出寒意,也瞥上那茶,走近茶桌,红着眼圈质问,“我不能知道?!”
“大娘子......”
“是他让殿下瞒着我的?”
“并非,你知道便是多一份危险!自古细作龃龉独行,都是亡命之徒,他聪慧过人,才能潜藏于勤王那种人身边,可仍旧随时能陷入暴露的风险,若非我那夜要杀他,他恐怕连我也不会坦白!”
“他是谁?!”高棠提声,紧促tຊ地问,“你说你信他,你的依据呢?!”
宋澈神情复杂,甚而有些悲伤,坐下来背着她道:
“那是一桩旧事了,因为所有人几乎都忘了,母后的京籍是后迁的,谢氏祖籍也在南山......母后年轻时常能出宫,会去南山寺念经祈福。
二十多年前,她遇魏临渊之母宋七娘子难产,曾命随行御医出手相救,魏临渊出生时,由母后形容,是面如黑煞,魏家人都觉他是邪胎,只想让他自生自灭,也是母后,帮宋七娘子留下了这个孩子。”
高棠也脱力坐下。
“你在点绛楼,闹出荒淫案,是他要你以退为进,不下福建.......那次你问我,他帮你能不能信,就是他已经提醒你了吧?”
“那次我没有问母后,我只怕牵扯母后,对他将信将疑,只当他想从中获利,两边轮倒,谁知他是认真的,直到正旦那夜.......”宋澈怕她沾茶,将执壶抢来自己身前,语气晦涩,“大娘子是如何猜到?”
“很难猜么?”她微微转头,四肢有些控制不住地发冷,想要喝些热汤,却发现他将茶盏执壶全数挪走,“这茶,殿下不舍得给我喝?”
“不是.......”他神色沉下去,盯着茶水,沉声再问,“你是如何猜到?”
高棠觉得他有些反常,但她自己也沉浸在这种情绪中,无法自拔。
遂没再打那茶的主意。
“殿下不觉得殿下很反常吗?反常到,我需要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抽丝剥茧地再理一下。理过之后,便惊觉,每一桩每一件事,我们看似在输,实则一直在获利。
而勤王看似越坐越高,可他背后被自己人搅乱,蚕食,架空,如果不是有今上铁血手腕,将勤王一脉及时拖底,那此时,他早已自毁得什么都不剩了.......”
宋澈苦笑,“看来他说得不错,大娘子天生是要入政的。”
高棠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她的思绪在宋澈面前,比以往都更加清晰,一桩桩,一件件,思绪摁入深不见底的水面,溅起一道道水花,于水花中,猛然窥见水下真相:
“福建沉船,他借此得权掌控皇城司,大肆搜刮十里滩,抓了一大批人,表面上是他为难点绛楼,以软铁要挟我们除掉柴运。可实际上,勤王也因此丧失了整个福建路的关系,而且,是勤王自己南下除灭,相当于让他自斩手脚,谁来了,都怨不到我们身上。”
高棠失笑,
“他保住了柳娘子,借毛有德桃色一网,设法除掉了张正,变相将我们一直捏在张正手中的软铁把柄也除去了,柳石先生这根线,勤王就再也搭不上,也没法顺藤摸瓜借柳家牵连殿下与我。
至于柴运,他先前以公报私,扇风点火,借用党派之争,暗地里加害魏家,此等人,自然不能在殿下身边久留,除去柴运,其实功在千秋。”
宋澈将手捏紧,又松开。
柴运,呵,宋澈揉着太阳穴,眼前恍惚一暗,觉得暗影中有血腥的厮杀,周身也变得寒冷:“原来如此.......竟连你都能看透的,我此刻才分明。”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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