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家户户都已经贴上了新春对联，和福字。
傅战尧还记得去年江穗晚就站在门口，踩在板凳上贴福字，那时他从军区回来，搂着她的后腰，在她的耳畔说：“穗晚，等明年，明年我们就生个宝宝好不好？免得你一个人贴福字孤单。”
那时江穗晚站在板凳上，还是比他稍矮了些，她娇笑着说：“孩子的事，过完年再说。”6
现在又是一年新春了，他却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他推开门，只觉得屋里冷冷清清的。
江穗晚真的走得很干脆，房间里她的什么东西都没剩下，就连她之前最喜欢看的医术也被她烧毁了。
他还记得，江穗晚父亲意外去世之后。
江穗晚曾和自己说过：“如果我以后发生了意外，你一定要记得将我的这些医学资料烧了给我。这些都是我要带到下一世去的。”
当时，傅战尧还嘲笑江穗晚：“你这说些什么胡话，你不可能会有意外发生。”
如果当时自己仔细检查她烧毁的东西，是不是就不会错过和江穗晚的最后一面，可如今却只剩遗憾。
傅战尧又翻箱倒柜的找出自己的日记。
翻过最后一面，赫然写着——
【1983年11月24日：云荷，这次我是真的要放下你，去过我自己的生活了。你放心，你的母亲我会当成自己的母亲来照顾。】
傅战尧伸出冰凉的指腹，细细摩挲着那一行字迹。
他写得隐秘，写在了日记本的夹层里。
所以江穗晚一定没有看到，他翻阅着日记，没翻过一页，心就好像被噬咬一般，他不敢想当时江穗晚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翻阅完的整本日记，他也不敢想她在癌症晚期，承受着巨大的病痛折磨，还要经受这一切。
他躺在冰凉的床上，望着天花板。
等夜彻底静下来，等寒风刮过门窗，等不归的人。
傅战尧细细嗅着枕头，枕头上还有江穗晚的发香，这是她在人世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也是最后的东西。
枕边有泪滑落，他害怕泪水浸湿枕头，会湮灭了江穗晚的味道，所以他不敢哭。
他无声地呢喃道：“穗晚，你怎么能一句话都不给我留？”
第12章
这几天，傅战尧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一般。
每天都靠着政委送过来的饭菜勉强地活着。
他不敢闭上眼，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江穗晚那消瘦的脸庞。
他全然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不知道如何和她说关于云荷的事。
八年了，自己早该放下了，而不是再一次地失去所爱。
或许是因为上天觉得他不懂珍惜，所以再一次地让他失去所爱。
1984年，大年初四。
傅战尧看着镜子里自己疲惫猩红的双眸，看着镜子里自己胡子拉渣的模样，忽然就有些认不清自己了。他每天只要一想起江穗晚，心就好像被万虫噬咬过的难受。
今天，是政委亲自来送的饭。
有江穗晚爱吃的红烧肉，也有他爱吃的土豆烧牛腩。
政委将饭放到桌子上，自顾自坐下道：“战尧，你父母都不在了，我年纪比你大，也算是你的长辈，见过的生死也比你要多。”
“看着你这模样，我心里也不好受。所以还是得劝你两句，江医生胃癌晚期是没得治的，早发现晚发现都一样。”
“我也见过癌症晚期的病人，在病床上那真的是一天比一天的难受，不能吃不能喝就靠营养液吊着性命。”
“我听院里的医生说了，放弃治疗是江医生自己选的，至少她受的痛苦很少，走得也很平静。这就足够了，你也要学着走出来。”2
“你这个人就是喜欢活在过去，所以才错过了江医生这么好的女人，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我只希望你能够认清自己的内心，别再因为过去的事让自己不好过。”
“走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不是？”
傅战尧抬着那双一片灰败的眸看向政委：“那本日记，我只是想留着做个纪念。我不否认，我心里还有云荷，但我对穗晚也是真心的。她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政委无奈地叹了口气。
傅战尧忘不掉过往，但又希望现在的人能理解他。
可天底下哪有既要又要的道理，所以他没在劝，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说：“傅营长，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这一关我们谁都代替不了你，需要你自己走出来。”
傅战尧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直到第二天，张婶敲门要进来。
傅战尧打开了门，张婶看到他疲惫的样子，拉过他的手就道。
“战尧，婶子知道你现在还难过着呢。但是婶子觉得如果穗晚还在的话，也不希望你执着于过去，就像云荷当初那样，都希望你能够往前看。”
“婶子这干女儿夏春是个热心肠的，婶子今天带她过来就是希望她能带着你走出过去，也算全了婶子的一桩心愿。”
“你说呢？如果云荷还在世，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难过的样子。”
傅战尧沉声道：“张婶，穗晚刚走，你现在就急着让我娶新老婆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过往的事，穗晚走了，我也不想和你追究，这样的话以后也不要在说。”
张婶第一次被驳了面子，有些下不来台。
夏春对张婶道：“婶子，有些话还是我们年轻人来说比较合适。傅营长也是因为刚失去了老婆难受，你在门外等我吧。”
听了这话，张婶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才走到门外等她。
张春柔声道：“傅营长，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我是个乡野妇人，我也没奢望能成为营长夫人。”
“我这两次过来，一是迫于我干妈一直和我妈念叨，她们都想要我潘个高枝，心里也是为我好。但今天回去之后，我会告诉他们我们不合适。”
“二来，我知道干妈一直用你和云荷的感情利用你捆绑你，我也希望你能够学会拒绝，否则她们只会得寸进尺。”
傅战尧顿了瞬，道：“云荷不在了，我答应过她要替她照顾好妈妈的，所以张婶的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不会拒绝。”
张春看到这样的男人，第一次觉得他可怜。
云荷已经走了，她本来是想将云荷的秘密也一起带到底下。
可张春只要一想到那去世的丈夫，就无法忍住。
她冷笑了一声，道：“你知道云荷为什么在死之前一定要你娶个媳妇吗？”
“你知道云荷瞒了你多少事吗？”
第13章
傅战尧满目愕然。
张春从钱包夹层里掏出一张泛了黄的信纸，道：“真相都在这信纸中，你自己看吧。”
张春说完便径直离去。
傅战尧蹒跚着走进房间里，打开信纸，只发现信纸里有一张小小的黑白照。
照片里的人一个是云荷，另一个人男人穿着中山装，和自己的眉目有八分像。
抱着疑惑，傅战尧打开信纸的时候，手都在颤——
【阿澜：见字如面。
自从你离去后，我就很少给你写信了。
现在我的生命也只进入了倒计时，所以我想着给你写一封信，也算是自己在这人世最后的独白。
你走后，我遇见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男人，他叫傅战尧。
在我最煎熬的那段时光，是他陪我度过的。
他无数次和我说过想和我结婚，想和我有个家庭。面对这样的话，我总是不知道如何回应。
在我的心里，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丈夫。看着他为我难过的模样我很内疚，是我骗了他，是我为了缓解我的难过伤害了他。
所以我打算替他找个合适的妻子，这样以后有人陪着他，他就不会再为我难过了。
想来，或许也是因为我不想死后他还在我坟前哭泣，不想让他扰了我们两个人的清净吧。2
阿澜，你说得对，我是自私的。所以就让我最后再自私一次。】
看完信件，傅战尧没有想象中的难过，也没有想象中的生气，更多的好像是一份释然。
他是矛盾的人。
所以在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江穗晚的感情的时候，他很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会遗忘云荷，害怕如果连自己都不记得她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消失了。
可却没想到云荷只是将自己当做一个替身。
是自己既要又要，害怕自己会遗忘云荷，所以他拼了命地证明自己是个长情的人。他在云荷的墓前许诺过的，这辈子只会爱上她一个人。
如今，却没想到会将江穗晚伤得如此彻底。
也没想到江穗晚会如此狠心，狠心到一句话都不给自己留。
如果这封信早日到自己的手里，一切是不是都还有转圜的机会，可惜，他这一生总是不断地在错过，不停地在遗憾。
……
十五年后。
傅战尧参与任务，受重伤，生命垂危。
政委站在他的病床前，红了眼：“傅团长，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遗憾？
傅战尧忽而想到祈愿树上云荷挂上去的那条，如果有来生希望和傅战尧相守共白头。
云荷说过自己不信神佛，所以那也只是诓骗自己的手段罢了。
所以他强撑着起了身，去到寺庙前。
一根一根地找那祈愿红丝带，可他却什么也没找到。
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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