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反应不太过来,全身软绵绵地被带到望远镜前。
镜筒从上慢慢往下,视野中,从幽邃夜幕中的浩瀚繁星,到地尽头恍若永无边际的海平面,天地一色,星光连着海浪。
“我还买了这架望远镜,当时看房子的时候就觉得这个阁楼视野很好,刚好今天我们是晚上来,天气也不错,你眯起眼睛看,能看见星星,还有海。”
五六秒的工夫,小阁楼内一片静默。
傅寒想去关灯,让观星效果更好一些,刚转身走出半步,就忽然从背后被一把抱住。
用力环上来的胳膊在他腰部缠绕成结,滚烫体温越贴越紧。
一瞬间,耳边只剩下汹涌浪声。
海风烈烈,几乎翻覆长天。
-
后半夜,临峭港口起了风,看起来似乎要下雨。
空气返潮,盘旋山道里,慢慢开出一辆白色的网约车。
车后排,傅寒低头看手机,时不时回回家里的消息,无形中却感到有一束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
他回头,直视林伺月。
“?”
“怎么了?”
林伺月靠过来,满脸傻笑。
“没,我就是想说,谢谢,这个礼物……我特别喜欢。”
傻子。
傅寒嘁她一声,借手机做遮掩:“只喜欢礼物?”
没有回应。
“林伺月——”
还是没声。
傅寒啧一下:“真没良心啊。”
可过三两秒,林伺月整个人徐徐挨近,直接一把抱住了他,捣乱装聋,堵他的话。
“……”
“不要装死,给我说话。”
“也不要乱蹭了,听见没?”
“还蹭?”
……
十多分钟后,司机趁等红灯的间隙拿起保温杯喝了口,边喝边瞥了眼镜子,就见车后座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不大,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闹累了都困得不行,头挨着头睡了个昏天黑地。
他在心里笑了声,拧上杯盖,把夜间电台的声音又调小一格。
电台节目在几分钟后结束口播,渐渐响起一首舒缓低沉的粤语歌。
他没注意到其实左边的女孩已经醒了,但没怎么动,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眼睫慢眨。
朦胧夜色透过车窗,落在傅寒脸上,细微的夜风吹起,吹乱他的鬓角。
林伺月轻轻伸手拨顺那几缕碎发,手指尖停留在傅寒耳垂上。
半晌,悄默无声地垫着手指,下唇缓慢靠近、轻贴,像蜻蜓点水一样掠过,最后抬眼,望着那一瞬间他剪影的轮廓。
她转过头去,直到视野里一点一点变得模糊。
小时候,唯一还会管着她的任姨总说,虽然她们条件不好,但终归要有点骨气,有好意就一定要有偿还,谁也不欠谁,如果是承受不了的好意,那就拒绝。
——可她没有拒绝。
再也不会有人比傅寒对她还要好了。
这个念头连从脑海里冒出,都带着强烈的、无可抑制的酸胀感,成为很多很多年后,她放空时、疲惫时、迷茫时,孤单时,频繁拜访的常客。
在那一刻,她选择了彻底放任和接受一个人尽情地给她一份永远也还不清的好意。
这是她这一辈子,最拿得出手的感情。
46. 不用紧张
四个月后。
临峭港新盘,澜跃庭小区。
六月梅雨季的沪城,一天能下上三场雨,一场雨下过,天儿就更热上一层。
Kevin站在十六层看台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沥沥拉拉的雨,满肚子的火气更旺了,哪怕对着空调出风口直吹也消不下来,一来火手机直接tຊ开了扬声器,张口就骂。
“是下雨了又不是洪灾了,洪灾了你们整个装修队的游也给我十分钟内游过来!一天天的!知不知道咱们这是试工?正式的装修合同还没签!没签!今儿人家业主就过来!老许,不是我说你怎么管教手底下的人的……”
“什么小姑娘?啊?看人姑娘小就磨洋工啊?你们脑子是都给驴踢了!那能是一般家里的小姑娘吗?什么条件一高考完就给买海景房?还放心大胆让个小姑娘亲自过来看装修,随她选随她弄,这能是什么家庭??你们也敢偷懒?”
对面显然也是被唬住了,连忙接:“是,是,强哥,我们马上就来,十分钟,不!五分钟。”
“什么强哥,说多少次了Kevin Kevin,以后舌头没捋直不准给我出门!”
Kevin“啪”地一下挂了电话,冲屏幕甩了个大白眼,拿起文件夹对着自己狂掀,火气终于消半截下去,没两分钟,老许就又发两条语音过来。
“哥啊,真不是我坏事儿,那个新来的小林把咱们的水泵给落下了,那小子……”
Kevin已经没耐心听完,回过去一句“不行就让他滚”,再一抬头,看见远处公路上来了车,算算时间估计就是业主了。
他赶紧整了整衣服。
-
车窗开了一条小缝。
浸着湿气的凉风带着一点雨后独有的潮腥味飘入车内,林伺月一个寒噤后忽地醒来,一旁的岑舒从游戏中抬头,见唰白她的一张脸,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她开了瓶水抿两口压惊,往后座上一摊。
“是噩梦。”
可、太、噩梦、了。
记得高考前学校请了往届学长学姐回来做分享,一个学姐说自己大学都快毕业了每年一到六月就还是会梦到高考,能持续性地萎靡至少半个月。
当时所有人哄然大笑,谁知道居然是真的——高考结束已经三天,她已经梦到过五六遍自己在高考考场上掉各种链子,准考证没带、水笔不出水、痛经……
刚刚更离谱,她梦见考场天花板漏了,一场瓢泼大雨淋湿了她涂好答案的考卷,监考老师走过来像刚出急救室的医生一样对她摇摇头,然后递给她一张小纸条,打开后发现写着“沉淀”两个字……
她蹭了蹭脸上细小的雨丝,心有余悸。
“所以高考那几天怎么样?我都没敢问。”
岑舒本来说好高考要来送考的,可意外地接到了某个俱乐部游戏陪练的邀请。
俱乐部算业内一线,很少招女陪练,表现好的说不定还有次级联赛可以打打,机会确实难得她还是去了,不得已错过林伺月高考。
林伺月回想了一下。
记忆里最先跳出来的,是整个沪城夏天最多见的、浓密的香樟树,雨后的叶片透着一股饱满油亮的墨绿,湿淋淋的,却像是有永不枯竭的生命力。
后来她还是在傅寒强烈要求下回到了傅家备考,四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回忆起来却又都是很具象的折磨和痛苦。
高考当天很巧合地,她的考场被分配回了积林巷,甚至还是和当年林玖芳高考过的同一间学校。消息传回去引来不少原先的邻里街坊看热闹,还有之前在职高的同学。
积林巷是老城区,配套设施很差,尤其是到了夏天多雨的季节,道路上总是泥泞不堪。
傅海安预定了附近的酒店,她推了所有工作,和傅寒还有任姨一同来送考。
任姨第一天还特地穿了大红色的旗袍,寓意旗开得胜开门红,在湿泞又灰沉一片的街景上相当惹眼,而站在旁边的傅海安则显得低调很多。
语文数学两科考完,任姨偷偷告诉她,其实傅海安也跟她一块儿去逛旗袍店了,可是傅海安小腿上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狰狞扭曲,是当年和魏代天大打出手时留下的。
傅海安已经好多年没有穿过短裙了,旗袍试了好几条,一看到镜子里的疤痕就不自在,踌躇好久,还是一条都没拿。
可等最后一天林伺月从考场里出来,十多年的重负一朝松卸,却在傍晚那一大片连天的火烧云中看见了穿着浅紫色旗袍的傅海安,她手里还抱着一大束捧花,朝着自己伸长手臂。
她当时有顿住几秒,随后就大脑一片空白地直奔过去,一头扑进傅海安的怀里,闻着她身上好闻的茉莉花的香气。
……
“真好啊,”岑舒感叹,随即又问,“所以,你昨天说的想报沪大的临床专业,是因为傅阿姨咯?”
“嗯。”
本科学临床,到研究生阶段可以选择专业方向,如果有天,她能亲手帮傅海安修复小腿上的疤痕,那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林伺月又想起去年冬天傅寒跟她说过的话,高考之后,要去找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等等!所以你这些天一直在看的不是什么恐怖游戏实况吗??”
岑舒惊慌失措。
“当然不是啊,是一些因为灾祸面部或肢体残疾的病人。”
“……”
林伺月一笑,挠挠她下巴:“你不是很爱玩丧尸游戏吗?我以为你不怕这个。”
“……那能一样吗!!”岑舒痛苦抱头,“至少、我不会、在、吃饭的时候!看那种东西吧!”
林伺月:“嘿嘿。”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象着亲手拿起手术刀的样子。
比起高强度地和人打交道,她更愿意做一些专注又安静的工作。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小时候我比傅寒还聪明,家里买的积木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