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话中诉不完的委屈都被轻轻一笔带过,甚至舍不得沈觞寒有一点难堪。
这么多年的付出,赫赫的功绩,没有换来豪宅府邸、千两黄金,从前沈觞寒问她想要什么,苏茗却从不以战功自居,只说愿在宫中讨一处住所。
登基那日,她仰脸站在人群中看身着黄袍的男人,就如同跟他毫无瓜葛的普通臣民。
沈觞寒一时心痛得微微抽搐起来,他手覆上苏茗的脸颊,轻怜地吻了吻。
“阿茗,我定不负你。”
这话好动听,苏茗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她心思澄明,眼神清亮:“陛下是天地百姓难得的福祉,若您励精图治,海晏河清指日可待。”
沈觞寒叹息一声,他听过太多官话、太多奉承,虽能够分辨出此刻的苏茗是真心实意地在称赞他,欣喜的同时却也苦恼。
他的阿茗吃过太多苦了,已经没有了信任的能力。
“我不想听这个,”沈觞寒顺着她的颊边亲吻到嘴唇,锋锐的唇线此时软化成温和的态度,“阿茗,饿不饿?我们用膳吧?”
小月备好了食材正在小厨中忙碌,苏茗捡了些清淡的菜式。她凡事都习惯亲力亲为,更何况是做给沈觞寒吃。
可今日这人真是奇怪,好好的秋景不赏,非要跟到厨房来添乱。
小月已然被他俩的黏糊程度羞得面红耳赤躲回房间,没有外人后,沈觞寒更是肆无忌惮地挨着苏茗。
“陛下,君子远庖厨,”苏茗绞尽脑汁才想起这么一句话,严肃地推开把她拥在怀里的沈觞寒,“这里有我就够了。”
沈觞寒微微一笑:“阿茗,君子远庖厨,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意思是见过它生时的模样,就不忍心见到它被宰杀;听过它鸣叫的声音,就不忍心吃它的肉。今日你所做全是清淡小菜,毫无荤腥,哪怕是君子也无所谓。”
他语调温和,徐徐说来,苏茗从来不喜欢诗书这些迂腐之道的武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实际上,苏茗是觉得他太过于碍手碍脚,转身拿菜刀都担心伤到龙躯。
苏茗又怎么好将内心真正想法说出来,只好面带红晕地做完了这顿饭。
第二十章
时值深秋,山野间一夜便生出许多香蕈菌芝,苏茗行军打仗偶尔会采食,分辨毒性对于她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虽说厨艺平平无奇,却因得食材鲜爽,也算得上味美。
因为沈觞寒在厨房中频频捣乱,所以吃上这顿晚膳时已是月上中天,苏茗小声抱怨:“若不是你尽缠着我,如今都可以歇下了。”
沈觞寒轻轻一挑眉。
看他神色促狭,苏茗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先前他们才开过回屋的玩笑,如今再次提起,面上登时如同火烧火燎。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前缠绵床榻也不在少数,偏生今日频频面红耳赤起来。
或许是这月色太过于明亮,又或许心上人眼眸太过于温柔。
菌汤和小菜几乎用了个干净,她咬唇:“今日要在这里歇息么?”
沈觞寒一顿,点点头说好。
他第一次留宿琼玉宫,就如上一世看到的那般清贫,苏茗见他打量神色,眼眸微微一黯。
“这儿确实睡不舒服,不如还是回乾坤殿吧。”
沈觞寒却是握紧她的手,笑道:“这儿很好,有阿茗的香气。”
他所言非虚,苏茗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或许和她常年在行军路上受伤有关系。这屋子被她常年居住,久而久之床榻上也有异香。
苏茗却丝毫也闻不到,只当他在打趣逗乐自己。
屋中一点幽暗烛火,苏茗刚褪下外衣,就被沈觞寒牢牢抱进了怀里。
他轻吻她颈下醒目的刀疤,手臂刺眼的爪印,每一处都映证着苏茗曾经为他所付出的。
苏茗眼眶湿润,她能感受到沈觞寒未说出口的疼惜。
难道他真的爱我么?将睡未睡间,苏茗朦胧地想着。
他真的爱我就好了。
夜半时沈觞寒被哭泣声惊醒,身侧的苏茗正抵着他的肩,流泪到肩膀耸动。苏茗极少在他面前哭,更别提哭成这幅可怜模样。
他刚想出声询问,却发觉苏茗是闭着眼在流泪,眉峰蹙得很紧,哭泣着喃喃道:“不要走、不要走……”
想起小月说她时常见血后被梦魇魇住,没成想今日栗树下那一点点也算数。沈觞寒心口痛得呼吸都窒住了,他再一次后悔曾经让苏茗替他造下那么多杀孽。
可这次苏茗口中呢喃的不再是那些曾经杀过的名号,她表情极痛苦,泪水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觞寒,不要走……”
沈觞寒浑身一震。
他顾不得太多,俯下身抱住发抖的苏茗,宽大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肩,轻声道:“阿茗,我在这里,不走的。”
岂料怀中的人逐渐是睁开了眼,一双被泪水洗得清清亮的眸子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沈觞寒被看得心里又酸又软,哄孩子似的低声抚平她心中惶恐:“阿茗,梦见什么了?”
“梦见我此次出征,横死沙场,”苏茗的嗓子那么哑,眉宇间流露出一抹痛色,“梦见你立了洛云裳为后……”
她低低地哀泣起来,沈觞寒听得愣了,手发着抖为她盖上被褥,强笑说:“阿茗,梦都是假的,快睡吧。”
第二十一章
苏茗呢喃几句又沉沉睡去,沈觞寒却是睡不着了,他满心惶恐,恨不得再往那兰因寺去一趟。
他好不容易求来这个机会,来弥补苏茗收到的伤害,只愿满天路过的神佛能再眷顾他一回。
前世苏茗满身是血的模样还在眼前难以忘记,他轻轻拨开身边人汗湿的头发,朝她脸颊上吻了吻。
再给他一些时间吧。沈觞寒看着苏茗沉睡的侧脸,心中闷得发疼。
再给他一些时间去爱苏茗,去弥补自己的过失。
第二日是休沐,不用早起上朝,沈觞寒昨夜几乎是看了苏茗一宿,直至晨起时才勉强睡下。
他醒来时苏茗已穿好衣物坐在了石桌上,她今日又着一身玄衣,头发照例挽成高高的马尾,只是面色沉滞,似乎心事重重。
沈觞寒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很温和:“阿茗,怎的拧着眉?”
苏茗勉强露出一点笑容来,依旧是心思重重的模样,她手里摸着那套茶具,低叹一声:“昨夜那个梦好真,一时半会我竟忘不掉。”
“我与那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素不相识,也只是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除去记得她生得花容月貌,其余并未有过多少交集……可在那梦里,她的模样却那般明晰。觞寒,有这样的道理么?该不会是我与她有特别的缘分吧?”
她还试图说些轻松的话语给沈觞寒逗趣,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却蓦得惊了一下。
他看上去全然没有了先前自在,嘴唇惨白失色,连眸子都失了光彩,忍着痛似的发起抖来。苏茗连忙上前搀了他一把,触手俱是涔涔冷汗。
沈觞寒头晕目眩地坐下,苏茗刚想着为他倒些热水喝,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阿茗,”他好像慌不择路了,一时半会只能无措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低得到了土里,“阿茗,若是我犯了错……”
可不可以原谅我?
苏茗哪知前世重重关窍,无奈地笑了起来:“你犯的错误还少么,小时候尽是我替你挨鞭子了。还记不记得那个赋分制?”
她讲的是幼年夫子立的规矩,按照平日里的表现为国子监生分甲乙丙丁。沈觞寒自然是记得的,用微不可觉的力度点了点头。
“就按夫子的来,你要是做错事情,我便给你扣分,扣到丁等,我就将你一人丢在京城。”
沈觞寒闷闷不乐道:“你要去哪儿?”
“你在皇宫好好做你的天子啊,”苏茗眼眸弯弯,全然看不出平日里的冷肃,“我为你戍边。”
沈觞寒依旧贴着她的背脊。
因得另一日有政事要处理,沈觞寒将苏茗带回了乾坤殿。
红烛帐暖,风影摇曳,这一夜他好似感知到了什么,片刻不停地轻轻呢喃着苏茗的名字,翻来覆去将浑话说了个遍。
苏茗被他按在榻上折腾得精疲力尽,却依旧半阖着眼眸安抚地摸了摸沈觞寒的后颈。
她睡不惯软榻,多年行军打仗耗损的身体,最能体现出来的就是腰背。
柔软的被褥承不住少年将军发痛的肌理,在每一个承欢后的夜晚,她总是凝视着沉沉睡去的沈觞寒,再翻身睡上房梁。
那儿宽敞又结实,直到天将将明,苏茗才会回到床上。
这夜也同以往那般,等沈觞寒睡着后,苏茗径自上了房梁,她枕着手臂,反反复复思索梦中那些过于逼真的场景。
可是如今沈觞寒不仅不愿意去打仗,还待她这般好。
第二十二章
夜半时她听见床上窸窣响动,正打算跳下去查明情况,却听得沈觞寒急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