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负责的区域也只有最后一家了。
她没料到,最后一家会是格桑的家。
云岁晚和翻译走进,正要掀开帘子打招呼,却听一句藏语传出来。
这话简单,她能听懂。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格桑和森格的婚事,该定下来了吧?”
云岁晚心猛地一颤,耳边轰地炸开,后面的话再听不下去。
洛桑森格和格桑,要结婚了吗?
也是,他们本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在一起很般配。
云岁晚攥紧手,强压下难受,劝自己释然。
多亏要走了,不然等到两人结婚了再知道,自己肯定更难受……
她深呼吸收敛心情,进了帐篷。
一进去,就见格桑的阿妈卓玛正和几个藏民围在长桌旁聊天。
见她进来,卓玛阿姨连忙止住了话头,热情地招呼她坐下。
“云医生,他们都是知道你要来义诊,特意来家里等你的。”
云岁晚点点头,将医药箱放在桌上,给他们一一看诊。
诊了一圈,都没什么大问题。
藏民们常年在草原上骑马放牧,饮食也多肉类和蛋白,身体素质都很好。
尤其是卓玛,身体十分健康,甚至比得过年轻人。
云岁晚环视一圈,问了声:“怎么不见格桑?”
她还想着格桑腿上有伤,打算顺便给她换个药。
就听卓玛说:“格桑是个不得闲的,下午洛桑森格来,就带她出去玩了!”
云岁晚怔了一瞬,忍不住垂眸苦笑。
自己真是多此一举,非要问这么一句。
于是她压下思绪,起身告辞。
刚出大门,就看见洛桑森格与格桑共骑一匹马回来。
哒哒马蹄声与铃铛声交汇,男人高大的身躯将怀中的姑娘牢牢圈住,般配得像一幅画。
云岁晚心中一颤,正想移开目光。
就见洛桑森格一翻身下了马,而后无比自然地伸手抱着格桑下来。
格桑腿脚不便,一个踉跄,不小心拽下了马鞍上的铃铛。
她顿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将铃铛递给洛桑森格:“对不起阿吾……”
洛桑森格却只说:“既然掉了,就拿着吧。”
这话像是冰水,兜头浇下,让云岁晚的心冷到了冰点。
她知道,在藏区,男子马鞍上的铃铛只会送给心上人。
曾经自己也试探着问洛桑森格,能不能把铃铛送给自己,却被他回以沉默。
当时以为是他害羞,现在才彻底明白,他只是不愿罢了。
第7章
这时格桑看见云岁晚,笑着过来打招呼:“姐姐,你怎么结束得这么晚?”
她话语娇俏,有些遗憾:“要是早点来的话,我们就能一起去看花了……”
“那山谷里花开了满地,特别好看!还有格桑花呢,你看!”
她指着颈上的花环给云岁晚看。
云岁晚这才注意到,她还戴了格桑花环。
格桑花如火般红艳炽热,与身后铺开的晚霞一起,衬得笑容灿烂的格桑有种自然纯洁的美。
云岁晚正要开口,就看到洛桑森格的视线也落在格桑身上。
那双温柔又宠溺,仿佛千年的冰川消融,倾泻出无边柔情。
云岁晚心口一滞,勉强笑了笑:“很好看,这花很衬你。”
格桑笑得更加开心:“是吧,阿吾亲手给我编的,我也很喜欢!”
云岁晚唇角的笑意蓦地一僵。
洛桑森格这才看向她,顿了片刻,说:“你来得正好,格桑的腿需要换药。”
云岁晚点点头,垂眸避开他的目光,搀扶着格桑进屋,为她换了药。
全程,她都没有看洛桑森格一眼。
换完药之后,她飞快收拾好医药箱,匆匆说了句:“我得回去了,还要整理今天的就诊记录。”
而后她和翻译快速离开了。
她身后,洛桑森格看着她的背影,琥珀般的瞳孔中神情莫测。
……
接下来的几天,云岁晚都在进行工作交接和收拾行李。
转眼,距离启程去阿里只剩下两天了。
在林芝两年,她的东西还是一个行李箱就能装下。
和洛桑森格有关的东西,也都被她强忍着心痛清理出来丢掉了。
只有一样……
云岁晚看向墙上,那副已经完成却还没来得及开光的唐卡,眼神一黯。
这幅唐卡,她画了整整一年。
本想亲手送给洛桑森格,再认真地向他告白。
但现在……
云岁晚想,自己不能参加洛桑森格和格桑的婚礼,这幅唐卡,就送给他们当新婚礼物吧。
于是她给洛桑森格发去信息。
【我这里有一幅唐卡,想请你来为它开光,可以吗?】
按藏区习俗,一幅唐卡绘制完成后,要请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德、活佛,为它开光。
这幅作品才算正式完成。
她想,由洛桑森格来给自己的新婚礼物开光,应该更能保佑他。
过了大半个小时,洛桑森格才回了一句:【可以,你把它带过来。】
而后他发了一个定位过来。
云岁晚在格桑的朋友圈见过那个定位,这两天是藏区的望果节,他们都在一起庆祝。
她回了一个“好”,就带着唐卡过去了。
云岁晚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藏民们转田结束,正在进行射箭比赛。
她隔着人群望去,就见格桑穿着庄重的藏袍,正挽弓射箭。
姿态飒爽,动作干脆。
而洛桑森格穿着一身tຊ红色藏袍,正专注地看着格桑射箭。
还时不时和格桑有眼神交流,点头鼓励。
云岁晚看着,心泛上酸楚。
格桑和洛桑森格,真的很般配啊……
但也由衷地觉得,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天生就该在一起。
比赛结束,格桑赢了一把嵌着红宝石的铜制小刀,满脸喜色地缠着洛桑森格,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云岁晚看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道贺:“格桑,恭喜你。”
格桑顿时双眼一亮,更加兴奋:“岁晚姐姐,你终于有空过来啦!”
前两天格桑就邀请过她,但那时候云岁晚太过忙碌,就婉拒了。
她笑了笑:“是,我忙完了。”
她这才看向洛桑森格:“唐卡我带来了。”
说着,她将手中的长盒子捧起,打开了盖子。
洛桑森格看了一眼,点了下头,将盒子接了过去。
格桑“啊”了一声,有些失落地问:“阿吾,你今天是要给唐卡开光吗?”
“你答应我赢了比赛就带我去吃好吃的……”
洛桑森格一顿,抬眼看向云岁晚。
云岁晚瞬间明白过来,主动开口:“没关系,这个不急着今天开光。”
这幅唐卡本就是送给他的,自己不会再去拿回来,所以他想什么时候开光都可以。
洛桑森格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那等后天,你再来拿。”
后天,刚好是她离开的日子。
“好。”云岁晚点点头,没说自己要离开的事。
毕竟洛桑森格已经要结婚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不要打扰他了吧。
第8章
婉拒了格桑一起吃饭的邀请之后,云岁晚又独自回到了住处。
在林芝工作的最后一天,云岁晚完成了所有的交接工作,东西也都收拾完了。
只等第二天下午坐车去拉萨,再换乘到阿里。
就在要睡下时,格桑忽然打来电话。
她的语气不像从前那样活泼,带着些许沉重。
“索朗爷爷前些天去世了,明天是吉日,要举行天葬,岁晚姐姐,你来送送他吗?”
索朗爷爷是他们这一带最长寿的一位老人,前几天在家中安详离世,医疗队还派了人过去吊唁。
格桑这样问了,云岁晚当然不会拒绝。
而且她也存了一点私心。
这或许,会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洛桑森格了。
当初对他的爱从一场天葬开始,如今在另一场天葬结束,也算是有始有终……
第二天中午,天葬台上。
湛蓝的天空下,秃鹫盘旋,人人皆双手合十低声诵经,送逝者神魂归于自然。
云岁晚站在远处,视线不由得落在一身白色华丽藏袍,戴着天珠项链的洛桑森格身上。
在藏区,天珠有着特别的含义,象征着对逝者最高的敬意。
男人垂着眸子,握着佛珠的双手合十诵经。
在最接近天际的地方,圣洁得好似神明。
云岁晚用视线一寸寸描摹着他的模样,只想将这一幕永远刻在心底。
也只能是压在心底了。
仪式结束,众人散去。
云岁晚下意识走向不远处的洛桑森格,却见格桑红着眼眶先一步走到他的身边。
她立刻顿住了脚步。
格桑神情低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见洛桑森格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
他似乎在无声轻叹,眼里却带着一丝心疼。
云岁晚的心霎时痛到无以复加。
看着几乎要依偎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心中沉闷地好像压了万钧重石。
片刻,她攥紧了手,转身离开。
本想亲口跟他们告别,可眼下……她还是不当那个破坏画面的小丑了。
云岁晚回到住处,送她离开的车已经等在了楼下。
她上去拿了行李下来,却被一群藏民拦下了。
他们是得知她要走特意赶过来的,只为给她献上一段段洁白的哈达。
“云医生,谢谢你这两年为我们看病,教我们知识,祝你一路顺风,扎西德勒。”
他们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表达着最朴素的情感。
云岁晚对上一双双诚挚的眼睛,眼眶一热,泪水顿时模糊了视线。
“谢谢大家,以后还会有更多医疗队的同志来到这里,继续为大家创造更好的医疗卫生环境!”
“大家保重!”
云岁晚忍着眼泪,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上了车。
车辆迅速上路,朝着望不到头的远方驶去。
风吹起她的头发,在耀眼的日光中,她看见前方广阔无垠的草原。
想了想,云岁晚最后给洛桑森格发去一条消息。
【那幅唐卡是我送给你和格桑的新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