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吓得顿时从门边弹开，怔愣了一会儿，又疯了般拖过桌子挡在门前，把门缝也挡住，不透一丝亮光。然而狞笑声还是一点不遗漏地从门外传进来。

“我亲爱的女儿，”他说，“打开门吧，看看月亮，多美啊。”

“你干嘛要躲着我呢，闺女，你躲也躲不过。你躲不过你爹的。”

我深知装作听不见已经不可能了，拍拍胸脯给自己打打气，然后恶狠狠地喊回去：“你是谁？我爸去哪儿了？”

既然是消失了意识，那是不是代表还有可能被找回来......

我抱着仅存的一点希望，和余下的满心恐慌，忐忑不安地靠在墙角，不敢离门再近一点。

“我就是你爸爸啊，闺女。”那一头的声音变得有些扭曲，“我没有被杀，也没有失去控制，月亮很美，这全是我自己的感受啊。”

“看看吧月亮，小鱼，看完了之后你还是爸爸爱的女儿，你还是咱们一家人的宝贝儿。”

我的嘴唇颤抖着：“你真是我爸爸吗？”

“闺女，我是你爹余辉。”他清清嗓子，将声音变回了以前的醇厚，“余鱼最爱吃楼下光明街137号小铺的无骨鸡爪，余鱼他妈觉得鸡爪没骨头就没味儿，从来不吃。”

我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门外此时也没了声音。

爸爸根本没失去意识。

看过月亮的人不会失去意识，他们还是他们自己。我颓废地得出这个结论。

破罐子破摔好了，死就死吧。我这么想着，整个人摊在电脑桌旁。

然而奇怪的是，时间过去了许久，门外还是没一点声音，没有说话声，没有问话声，甚至……没有喘息声。

爸爸是不是走了？

我匍匐着爬过去，悄悄向门外看，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都是漆黑一片，没有人影。这下门外是真没人了，我松了口气。

既然爸爸已经看过月亮了，妈妈是不是也……

不对，妈妈有可能还没有看过月亮！

我想到了什么，眼睛睁得溜圆。

不同于爸爸，妈妈睡觉往往都要拉好遮光窗帘，带好眼罩。而且半夜很少起来上厕所，一般都是一觉睡到天亮。睡的死沉，怎么叫都叫不醒。

妈妈在我隔壁房睡着，爸爸如果是从厕所看到的月亮，屋里窗帘就不会被拉开，妈妈也看不到月亮。

而厕所离爸妈的房间远，离我的房间近，于是爸爸极有可能是准备先来找我，然后再去找妈妈的。

说不准，说不准妈妈还是清醒的。

现在我只需要敲墙壁，把妈妈叫醒，告诉她不让她看月亮，然后过来找我就行了。

当然也有判断不正确的可能，假如妈妈早已经在爸爸来找我以前就被爸爸叫醒去看过了月亮，那么我这一番准备就是无用功，还有可能引狼入室。

只能赌一把了，看妈妈还有没有在卧室睡觉。

想到这儿，我像打了鸡血般精神抖擞，手机先扔到窗台边。我开始缓慢而连续地敲起墙壁。

透过墙壁，隐隐听见被褥被拍到一旁的声音，声音轻巧柔和。

正如我猜的那样，妈妈还没起！

我忍住欣喜若狂，趴在墙壁上压低声音呼喊：“妈，听得见我说话吗？”

“你大半夜不睡觉？是不是又打游戏了？”妈妈的嗓门很大，我连忙又趴下让她噤声，“妈你别喊！爸在你那儿吗？他是不是起了？”

那头没有回答。

我急迫地继续问她：“你说话啊妈，我爸是不是出门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刚刚来过了？”妈妈的声音很小，好像没睡醒一样。

“你别管了。你现在千万别往窗外看，不要看窗户，看墙，然后来我屋，快点！别管我爸！”说到最后，我近乎要喊出声，“看到我爸不要出声，也不要理会。”

如果爸爸还没出大门，那么这屋里就不安全，保不齐爸爸会不会在外面等着伤害妈妈。

但是顾不了那么多了，让妈过来和我一起呆着，是唯一的选择。如若我在这屋，妈妈在那屋，两人分隔两屋我便很难清楚地妈妈发生了怎么一回事，就算妈妈听懂了也大概率可能不当回事儿该干嘛干嘛。这样能安全活下来的可能性更小。

更别说爸爸会不会看骗不到我，暂时转战去爸妈卧室骗妈妈看月亮。

我整个人趴在墙上，努力不让自己错过一起声响。

拖鞋啪啦啪啦拍在木地板上，我听见妈妈拖沓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心里总算舒了口气。

如果妈妈在半路见到诡异的爸爸，必定会有所动静。爸妈到底是做了许多年夫妻来的，爸爸总不能对妈妈做出些太残忍的事。而且到时实在不行，我再想办法将爸爸先吸引过来。

妈妈过来之后，首先要熬过这一晚上，说不定到了白天太阳出来一切会变好，看月亮这最大的一点威胁就消失了，但爸爸不一定会恢复原状，一切都还不是定数……不对，都好一会儿了，妈妈怎么还没过来？

我试探着向门外望，门外是客厅，没开灯，只有隐约的月亮光透进来，砸在地上。

妈妈的房间和我的房间就隔了不到十米，几步就能走过来的。况且我刚刚明明听到妈妈穿拖鞋的声音了，为什么还没过来，连个人影也看不到，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就算是爸爸发现了妈妈，也不至于会没有一点动静。

想着，我小声地向门外喊了一句：“妈妈？”

没有回应。

我又喊：“妈妈？你在外面吗？”

寂静得很诡异。

我不厌其烦地喊着：“妈，妈！你千万别去厕所也别去厨房！别睡回笼觉了，来我屋啊！”

“来了，宝贝。”妈妈的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给我吓了一跳，猛地往后蹿了好几步。

听起来熟悉又陌生。

“是妈妈吗？”我问。

妈妈的声音有些不像刚刚，这时候很奇怪地变得很温柔：“是我，小鱼，把门开开。”

既然已经听到了回答，我便终于卸下了防备，不再想其他，把门打开，门外妈妈抿嘴微笑着站在那儿，不发一语。

我看着妈妈浅浅的笑，心好像一下子被击中了，暖融融的。好像刚刚经历的那些恐惧都成了虚幻的浮云。

但还是要回到现实来。爸爸可能还在门外，还不能保证安全。

我起身，想把妈妈先拉进屋：“你别愣着了妈，快进来。爸是不是在外面？”

“你猜呢？”妈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回来。

我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妈妈这句问话略有些奇怪。

妈妈平时并不喜欢开玩笑，每当别人开她玩笑的时候，她一般都会骂回去。

“妈，你知不知道，咱们现在很危险，外面都……”

“宝贝，你看月亮了吗？”

“没有……你说什么？”

我意识到妈妈问了我什么。

心一下凉了下来。

我的头好像被定住了，只得一点点移动着转过去看妈妈。不看不知道，一看我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

那简直不能叫做微笑，妈妈的嘴巴越咧越开，快要占了半张脸。脸色惨白，眼睛睁得很大。是以前我从没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宕机的大脑做不出任何反应。恐惧使我此刻愣得像一块木头。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所有假设都做过了，根本不会有其他可能……

不对。

这时我忽然想起来，

妈妈是从不拉客厅的窗帘的。

还没回过神来，手臂便被握紧。是妈妈，妈妈的手像钳子，抓住我向外拖。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死活不从。然而妈妈的力气此时变得很大很大，几乎可以把我生生拖走。

“妈，妈妈，你别拽我了，我不想看。”

恐惧让我浑身颤抖，我扒住门把手不想出去，妈妈却什么也听不见，带着脸上那无比诡异的笑容，继续把我往外拖。

“妈，妈，求你了，能别拉我吗。”

“妈妈，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妈，对不起，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挣扎好累。我的指甲攥得发白，留的美甲有的已经劈断了，血珠向外渗。

我看着妈妈那熟悉的脸，又一次忍不住，不争气的想哭。

明明昨天我还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高中女生，明天周六，有满满一天的课外班，起床，妈妈可以给我做豆腐脑和蛋卷，我可以吃得饱饱的，去看电影逛街，去所有想去的地方。

可这一切都没有了，豆腐脑和蛋卷没有了，妈妈也没有了。

昨天下午才刚刚和妈妈吵过架，丢下一句“你的脾气烂的要命”就走了，还没有给她道歉。

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坏脾气的妈，不想要眼前这样虽然看着温柔，然而温柔里处处是诡异的妈。

“妈，我爱你。”

嘿，以前怎么也别扭着说不出口的话，这下脱口而出了。但是好遗憾啊，那个爱着我的妈妈没听到，也应该不会听到了。还有好多想去的地方，好多想要的东西，都买不到了，去不了了。

就这样吧，乖乖地看看那月亮吧，妥协吧。

然而妈妈却一瞬间松了手，靠在门边，痛苦地捂住脑袋，硬生生挤出几个字：“你赶紧走。”

我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想走，但死活挪不动脚。

应该走的，应该临死前再挣扎一下。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我一个人势单力薄的，就算活过今天，还会有明天吗。

“现在走，拿着手机，翻窗户，不要走门，你爸在大门外。”  妈妈捂着脑袋，叹了口气，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沙哑，“替你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