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懿瞧见了他眼里的担忧,扯了扯唇:“陛下……这是在为我自责吗?”
她定定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一个答案。
她不知楚国王室为何偏偏找她来秦国,但她也暗自揣测过……会不会是因为自己这张脸,这张与从前有几分相似的面貌。
存着这份惴惴不安。
她总觉得自己在嬴政心中是占据了一块地的,并非是一个棋子、床伴那么简单。
可她又觉得,他心中有比她一人更重要的东西。
嬴政闻言,正要回她。
这时,殿外传来一道通报:“陛下,丞相与御史大夫们在政事殿外候着了,说有国事禀告。”
嬴政要说的话被生生打断。
公孙懿抬起头:“陛下去吧,阿懿在这里等着你。”
她不是一个需要千娇万宠的女人。
嬴政看了她一眼,只道:“寡人很快便回来。”
公孙懿笑道:“那可不行,丞相与御史们携国事而来,陛下在那边呆得越久越好。”
嬴政眸色一顿,认真道:“寡人会回来陪你用膳的。”
言落,他转身朝殿外走去,只留一室清冷。
公孙懿没有看他离去的背影,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
她看着手心的伤,又看着手腕上的伤。
明明她起死回生了,她也回到他身边了。
可恍惚中,她只觉得自己离他越来越远。
记忆里的那个自己也渐渐模糊。
公孙懿失神间,宫人已躬身进殿,将御食摆放在案上。
做完一切,她们行礼道:“姑娘,今日的菜肴有茭白、鱼汤。”
公孙懿虚弱的起身,走到案边坐下。
鱼汤的味道让她微微蹙了蹙眉,胸口中似乎也涌上了股恶心。
不过她很快缓过来,看向宫人:“怎么今日没有炙羊腿?”
以往嬴政的晚膳,都会有一道烤羊腿的。
宫人道:“姑娘,陛下方才传人通报,说他在政事殿和众位大臣用膳。”
公孙懿一怔,沉默了一会,挥了挥手。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
嬴政是秦王,他是一个要走在黎明前头的人。
失陪她一回而已。
只要公孙懿大度些,不喜不悲,不计较,不期待,便不会有失望。
她早早便看清了这点,只是心绪依旧纷乱。
“我想要的……是从前那个在邯郸与我一起同甘共苦的赵政,还是现在这个忙于政务,无暇脱身伴我的嬴政?”
她跪坐在席上,喃喃自语。
“亦或者……是未来那位睥睨天下的君王?”
这时,殿门再次被推开。
一身玄衣绛裳的嬴政信步走来:“阿懿在说什么?”
公孙懿再次怔住,立即起身行礼,不知所措的望向他:“陛下……不是说在政事殿用膳吗?”
怎么又来她的寝宫了?
“寡人在政事殿进膳不假,可这并不代表寡人不来陪你。”
第30章
嬴政走过去,拉起她,缓缓道:“你身上还有伤,小心些。”
公孙懿心中一暖,顺着他的话道:“谢陛下关怀,太医令诊治的结果,阿懿也问过了,说伤势大约一月便会好全。”
“一月?”
嬴政见她怔住,又道:“阿懿的师兄不是神医吗?要不要招他进宫,为你看看……”
说着,他走到案前,撩袍坐下。
公孙懿也跟着他坐下,正视着他:“师兄志向不在进宫,怕是不会想来……”
“可是你受伤了。”
公孙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看来在你那位师兄的心里,你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加重了语气:“陛下!”
嬴政却好像只是说说,淡淡道:“用膳吧。”
他执起一卷竹简,看一会字,又看一会公孙懿,发现她并没有动那道鱼,只吃茭白。
他问:“那菜很好吃?”
公孙懿道:“这茭白很甜。”
嬴政没有再追问,平静道:“这茭白长于泥潭中,若是你喜欢,寡人吩咐宫人们多为你准备些。”
说完,他又看起了竹简。
只是字却不入心。
他想起了方才在政事殿与群臣争执的事情,又有臣子提出异议,说秦国法度严苛,人一犯错便施加肉刑,劓鼻黥面。
严苛到闻名天下,连六国都不在背后说他们了,直接到面前戏谑。
他们说:“你们秦人不觉得没有鼻子很丑吗?”
嬴政揉眉,确实很丑。
可皮肉之下,皆是白骨,不在意的人,心胸阔达,不会去做那些违法之事。
在意皮相的人,也会因为法度严苛,而掂量几分。
老臣辩驳那名臣子:“秦法虽严峻,又不是只针对庶民,连我们这些人都与他们一样,他们有什么不满?”
嬴政点了点头,眸色微沉:“秦国历代以来,犯法者,恰恰是王公贵胄居多,庶民极少。”
贵族们自以为有权利,便不敬畏律法,时常占着自己位高权重,去夺黔首们的土地,抢夺他们的妻子……
什么事情都有。
至于百姓,低着头忙忙碌碌,又要种地,又要作商,忙着算计着手里的半两钱,只死死的盯着生死两件大事,没有那闲工夫去触犯法律。
他们也不敢。
最后,嬴政还是作了决定:“这法不仅是为国所立,更是为民所立,不可改。”
……
回过神,嬴政只见公孙懿撑着下巴盯着他。
双目对视。
他看着她的眼,心底仿佛被什么重重撞了般一样。
公孙懿:“陛下在想什么?”
嬴政不欲与她提朝堂之事,但他tຊ也不想对她有所隐瞒。
“有朝臣说秦法严苛,要变法。寡人驳倒了,你怎么想?”
公孙懿略微思索,才道:“陛下如何想,阿懿便如何想。”
闻言,嬴政的心微沉。
曾经她在他面前振振有词,也说秦法严苛的画面,又浮现在他眼前。
可如今,她却说,他如何想,她便如何想。
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变了。
他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31章
嬴政收回思绪,定定道:“寡人并非不知秦法严苛。”
“可若是不严,秦国会比六国局面更乱。”
公孙懿没有说话,只是倚在他的身边,听着他说:“他们六国……庶民不敢入公堂诉讼苦楚,官不敢对侯爵施罚……”
执法者存私心,贵胄可避法责,苦的只有百姓。
“最好的例子,便是韩国。”
“韩国式微,眼看着就要大厦将倾斜了……只是可惜了那荀子之徒,韩非。”
公孙懿不自觉心跳一停。
她发现了,嬴政用人永远只看对方的才能,不论对方的出生,很好的证明了——
秦国唯才是用,不论出身。
前有赵高,后有韩非。
她淡淡道:“陛下,韩非虽有才,却为王室子,韩国与秦国世代交兵,难防他有怨怼之心。”
公孙懿倒不是嫉妒他们的才能,以及他们在嬴政心中的地位。
她只是怔怔的想——
韩国土地,大多都是被秦国占据的。
嬴政坐在她旁边,唇勾勒出